那一天傍晚时淡淡的天光,薄得像一层烟雾,甚至多年后往复出现在夏小橘的梦里。她记得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唧唧呢喃;操场上重新出现消失一冬的羽毛球和排球网;庭院中萌生出葱茏的绿草;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清楚明白,整整一百天后的离别被标示得不可回避。
那一天,是她第一次,因为在陆湜祎身边而感到幸福。
然而这一刻无比短暂,她马上就看见周围促狭的目光,同学们暧昧的微笑。自己在做什么?夏小橘立刻警醒,是向程朗示威么,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或者说,让他感到一丝醋意么?
这,怎么可能?他根本不会在乎你的感情世界。
面对陆湜祎关怀的眼神,她不可遏制地想到自林柚离开后,程朗的沉寂与漠然,一时心灰意懒,并且为自己这种找替代品般的行为感到自责。那个关心自己的人啊,她怎么能用虚假的感情给他虚伪的承诺呢?
我在做什么?利用陆湜祎么?
“我要走了。”
她慌乱地收拾文具,“太晚回家老妈该骂人了。”
邱乐陶并不在操场上,打球的男生里也没有黄骏。夏小橘回教室拿书包,在楼梯口遇到沈多。
她依旧抱着一摞书,散开的头发已经高高束起,似笑非笑地问:“你也喜欢程朗吧?”
(6)
没想到多年后,是林柚再次提起这个名字。
“你还记得沈多么?”
她问,“说来巧得很,那时我还和jan在一起,去大溪地旅游时遇到她和她的法国男朋友,那男生是个摄影师,工作就是到风景最漂亮的地方照相,然后把成品卖给杂志社或者图库,有时候还租个小飞机航拍。他给沈多照的照片都漂亮极了,jan还吃醋,说我看人家的眼神都不对;我就笑回去,说他看沈多的时间比看我还长。后来聊天,才想起来我和她原来就见过,怪不得眼熟。她还问你好不好,有没有结婚。”
“她没有问别人?”
“没有。她说高中时候被女生排斥,只有你能算朋友,还说你那时候总帮她复习语文。”
“是啊,那时候喜欢沈多的男生特别多,而且她自己穿着打扮也很标新立异,不大合群,多数女生都不喜欢她。”
夏小橘笑着翻相册,“其实你看,是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那个时候太土。”
“就是,看你的假小子头,哟,还有我呢,萝卜裤,现在哪有人穿这么高腰的牛仔裤?”
“不过美女就是美女,你看,你不管穿什么,都是美女。”
夏小橘由衷地说。
“这时候就不是。”
林柚拈出两张照片,“明显已经开始发福了,你还留着,太有损形象了!”
夏小橘探头,是大学报到前一群同学去海边旅行,年轻的皮肤在海风和烈日下发黑发亮,海浪涌上来,没过脚踝。
“那两年的照片,我已经都扔掉了。”
指尖缓缓滑过相片上那一片金黄色沙滩,“所以现在想起来,似乎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
林柚抬头微笑,“如果程朗知道这些,他一定会怪我吧。”
夏小橘转着手中的水杯,想那些年的光阴,是否就能和照片一样,随手就抛开;还是已经在大脑皮层千回百转的纹路上定格,纵使那些照片烧成了灰烬,那些回忆跟着我奔跑。
那天夏小橘被沈多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什么叫‘也喜欢’,莫非你……”
“我有这么说么?”
沈多霎眼,“没错,我是比较愿意和他说话,因为比较自然随意,他也不会像有的男生那样缠着我。再说,谁不愿意和帅哥聊天呢?”
“你也可以和女生说话么。”
夏小橘闷闷地念叨一句。
“你觉得,有女生愿意给我讲题么?”
她耸肩。
“为什么不呢?”
“那好,以后你给我讲,我就不去问程朗了,你也就不必吃醋了。”
沈多拍拍她的肩膀,“还有,现在喜欢谁都没有用,因为我要去美国读大学的。”
cl的回信也如期而至。
“芒果布丁,之前一直都是你在鼓励我,怎么现在又要轮到我来开导你,不要胡思乱想呢?怎么说呢,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高三的确很紧张,如同你看到的,有的人反而不认真复习了,觉得最后几十天是垃圾时间,怎么努力都没有提高;黄昏恋也是如此,有的人似乎审美都不正常了,随便和什么人在一起都好,大概就是压力太大,想找一个寄托或者依靠。这时候建立起来的情感,多数不牢靠吧。还有些你看不到的,比如有男生躲在洗手间里抽烟,放学后喝酒摔瓶子。
“我也会很慌乱,有时也会觉得未来完全不在自己的把握之中,但这并不等同于,我认可他们的生活态度和方式。你上封信里说的很对,生活是一盘菜的话,感情就是里面的盐,如果没有盐,这道菜肯定味如嚼蜡,但也没有谁能靠着吃盐活下去。
我常常想起以前跳高训练,上来就绕着操场跑5000米,教练说,在疲惫状态下还能维持动作不变形,才是真正练到家了。我想学习也是一样,在最艰苦的环节,谁坚持下来,谁就是胜者。至于其他人其他事,我都用一颗平常心对待,你知道,我的盐不在这里,我也不会找酱油米醋之类的来代替。
在高考结束后,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么?《招生计划》已经下来了,我想多数我会选一所北京的学校,或许以后都没有什么可以见面的机会了。
又,我试着你说的那样,跑步时把双臂伸开,真的很舒服,感觉像飞起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