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与从洗手间走出,手掌并圆盖着嘴巴哈气,舌头舔舔口腔上颌。在确定嘴里黑胡椒与甜辣酱相融的怪味彻底消散后,贞与慢步返回餐厅,见琴酒还披着他那件漆黑的大衣,坐在他自己的餐桌座位上,低垂着头。
“哥哥?”
贞与犹豫着开口,还未等他接开下句,琴酒霎时转过头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在贞与的印象中,他的眼睛里从未有此刻的光明,贞与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他撇开脸,接上句说:“说的是你吧?”
“是。”
琴酒宣誓一般坚定地回答他。
贞与愣在原地,沉默一阵,走进厨房。他在忙碌的金狼身边抽走一本满布岁月的旧杂志,随手翻开书中的一页,递给琴酒。
那一页的杂志页印有一张表格,题目是:记录家人的喜爱的餐品吧!光滑的杂志纸边缘被墨水蹭出一副水墨山水画,琴酒一眼就看出是某人在意外之上故意增添的乐趣。表格中的钢笔字排列整齐、笔画稍粗且墨迹圆润,边缘少许蹭脏,看得出四周的山水画取墨于此。
字迹写道:妈妈的最爱……爸爸大概的最爱……仔仔猪的不讨厌名单,与前两个一长串的清单不同,这个标题之下只有寥寥三道肉菜……
最后的清单——哥哥的最爱:黑椒牛仔骨配甜辣酱。
琴酒脸上是怀念、是悲伤,过往为数不多的幸福与家庭的回忆在一瞬间如洪水袭来,将他多年垒起的心理堡垒,冲刷得半块残砖碎瓦都随流水不知何处去。他反复摩挲着她为图省事,在满布汉字的文章中,结尾的一点英文句号。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地挂起温暖的笑。随即而来的泪意,令他不禁压实了两瓣唇来隐忍、抑制。
贞与在他对面看着,看戏的一般看着。他不在此番悲情的气氛之中,甚至仿佛不存在那份温馨的表格之中。他早晨从自己的床上醒来,在枕边现这本杂志。他已无数次翻看那一页表格,手上的油与汗渗入书页的边缘,令期间多年的墨迹模糊了一丝半缕。
半日时光,他心中最大的触动,只是为自己的无所感而悲哀。
于是贞与叫金狼上来把菜谱上的菜复现一遍,哪怕他手上还绑着石膏。他看厨房中忙碌的金狼的背影,以及他脖子上悬挂稳固未痊愈手臂的纱布。贞与自觉已经无心无力去感受愧疚与心痛、顾及他的伤痛与不便。
此刻,他见琴酒这番动情模样,心里直为自己的父母觉得讽刺。
他半阖起眼帘,不愿再看,开口打断道:“你口味可真奇特。”
“这是你母亲无数稀奇古怪明中最神奇的一道菜。”
琴酒眼神中的怀念越浓郁。
“平时不是她做饭吧?按你说的我们一家能活下来可真不容易。”
“嗯,一般是你父亲下厨。刚开始他没空的时候就是你母亲亲征。后来我和你父亲惜命,就是我上了。”
“哦。那你吃吧。我刚刚尝了一口……她的神奇明。有点撑不住,我先回房间了。你自便。”
说完,贞与低着头逃难似地跑回房间。他步伐不停,反手关门反锁,虽然他猜也不会有人来开他的门。
他泄开强撑身体的力气,任由身体重重跌落床上,心中混乱的情绪奔涌而上,眼泪不住地无声流下,他扯过短短的袖子抹了一遍、又一遍也抹不净。不知由来的风雨催得他心里的城崩塌、溃败。他缩紧全身,脑袋埋在交叠的臂弯间,任由眼泪肆意掉落,浸湿被单。
他分不清元凶是自己的冷血,还是因为时间和遗忘。
他从来不知道他由何起,至何处而终。
不见未来,亦不见归途。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个怪物。
不久前,格兰伯奇拿着录像找到朗姆。朗姆打过一通电话之后,他被告知录像需要等待鉴定。此事非同平常处置那些可有可无的小喽啰,不可鲁莽行事。格兰伯奇料到会有这一出,多年的相处他自认对于上司的心思,自己不懂十分也通八分。
“好,我等。”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