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的视线从消散的景象上转开,对上薛沉景垂眸看来的目光。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只有轰隆隆的水浪声传来。
苍苍另外几条触手拼命抱住岛屿,还是被传送阵恐怖的吸力吸得一点点往漩涡滑去,它一大半的身躯都被吸入传送阵后,便如决堤的水,再也阻止不了自己往传送阵另一端陷落了。
章鱼的身躯快速滑入传送阵,虞意脚下震动,匆忙飞起。与此同时,腰间缠来一道熟悉的力量将她拉离章鱼身躯,撞入薛沉景怀中。
苍苍眼看着他们离自己远去,慌忙扬起一条触手,呜呜叫道:“完蛋了,我要被吸走了。阿爸,阿娘,你们一定要来找我!”
虞意想要回头,却被薛沉景紧紧抱着,动弹不得。他放出了所有拟足,将两人裹成一个透明的球,随着滔天的水浪打转。
苍苍的身躯实在庞大,单是触手上面一个吸盘就比人还要大,狂乱晃动时像是倒塌的天柱,晃得让人找不到出路。
狂舞的触手中又携带着四面倒灌的水浪,便宛如一个骤然打通的下水道。
薛沉景把一只巴掌大的小章鱼养到这么大,到底没有那么冷血无情地为了方便自己逃跑,便斩断它碍事的触手。况且想要斩断这么一条皮比城墙还厚的触手,也并不是什么易事。
水浪中隐约有鹤唳声传来,薛沉景扬目看到那一只跌跌
撞撞穿行于水花中的丹顶鹤,拟足攀住章鱼触手,借力往鹤师兄荡去。
他的手臂牢牢箍在虞意身上,嘴唇贴附到她脸侧,亲吻了一下她的耳鬓,问道:“阿意,阿意,你杀了我吗?你最后成功地杀了我吗?”
虞意抓在他袖上的手指收紧,沉默片刻,终是如实回道:“杀了。”
她将剑捅进了他的心口,却没能成功分开他们,只是徒增了他又一世的死亡记忆。
“太好了。”
薛沉景舒口气,气息喷洒在她耳廓里,撩得耳中发痒。
他喉结上下滑了滑,气息沉沉,心跳透过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一下一下传递到她心口内,在轰隆隆的海浪声中,依然那么清晰有力。
薛沉景笑起来,再一次无比庆幸地呢喃道:“真是太好了。”
虞意想要仰头看他,可盘缠在四周的透明触手忽而又松开了,漫天的水花落下来,一下就将两人淋得湿透。
水珠从他的发上,睫毛,下颌,滴滴答答落到她脸上。
这一瞬间让虞意重回上一世自己刺穿他心口的那一霎,太素剑自下而上将他钉穿在剑上,为了这一刻积聚良久的剑威从他心口,顺着经脉绞杀而过,在他全身都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虞意跌坐在下方,用力握着剑,“回家”
的念想横亘在心头,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手软。
魔君身上的鲜血就像雨一样淋在她身上,魔息消散,雾影中露出他的本身。
他的手无力
地从太素剑的剑刃上垂下,最后轻轻呜咽了一声,眼泪和血一起滴落下来,说道:“好疼啊,真的太疼了。”
水花之下,她听到薛沉景说:“可惜我不记得了,偏偏不记得了,我会想起来的,我一定会好好想起来的。”
他语气里都是懊恼,好似忘记的是什么美好而宝贵的记忆。
虞意从回忆中惊醒,周围的血色重新消退回白花花的水浪,海水滴进她眼睛里,刺得她双眼涩痛,她忍无可忍地低吼,“不要想起来!”
薛沉景被她吼得怔愣,这时鹤师兄也已破开水浪到了近前,漩涡底下的章鱼身躯已经全部被吸入传送阵,只剩最后一条触手还在海水里挣扎,那传送阵的灵线闪烁不休,行将崩溃。
他来不及多想,伸手至她腹下,宽大的手掌托住她的腹部,用力往上一托,将她推上鹤师兄的后背,“阿意,等我回来。”
薛沉景的身形飞快下坠,和最后一条章鱼触手一起卷入传送阵。
那一刻,虞意的心太乱,一时没能抓住他。
传送阵在庞大的章鱼身躯下,终究还是被撑爆开,灵线飞射向四面八方,轰隆一声炸出直冲天际的水柱。
丹顶鹤驮着虞意,翅膀紧绷,在水浪中急急穿行,水浪冲天而起,后很快平复。但是平复下来的海里早已没了传送阵的影子,苍苍和薛沉景都消失在传送阵中。
虞意体内灵力翻涌,从天命之人身上夺来的气运再
一次加诸在她身上,这个世界的一切好似都在无形之中变得亲切友好了许多,连拂到面上的海风都格外温柔些。
虞意丹田的金丹被催化开,宛如一个终于孕育成熟的胎,生出身躯和轮廓,她的灵根也没入胎中,成了元婴的经脉。
她结婴了,这个元婴结得如此随便。
虞意仰头望了一眼天幕,头上没有威吓的劫雷。修行之人每往上一步都该接受重重考验,筑基时验的是抛却红尘踏上苦旅的决心,结丹时有三重雷劫塑造金身,结婴时当有六重雷劫考验道心。
修士每一步都应时时以己道心叩问天地,识乾坤之大,怜草木之青,不得有半分行差踏错。
可惜,这个世界身有残缺,已如同久病之人,每一个细胞都是残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