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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景象在眼中倒退,出了市界,郊县风景一览无余。客运大巴于晚上七点半抵达望阳镇,踏回熟悉的地面,张朝咬着烟,不远处参差不齐的矮房亮着或明或暗的灯火。
握紧公文包的手柄,朝着三树印刷厂走去,这么晚徐主任可能已经回家了,张朝没有特地联系他,只是突然想回工作了快八年的地方看一看。
算是道别。
走了有二十多分钟,远远的,三树印刷厂亮着灯。几辆货车停在门口,有工人正在往车上搬机器,烟已燃尽,张朝拿掉烟头,随便瞄了几眼,便钻进厂子里直奔里屋。
徐主任正在核对报废的机器型号,他联系了六个废品回收厂,这次来的厂子给出的价格最高。能多卖一分钱是一分钱,徐主任不怕麻烦,在他心里责任大于天,都是他应该做的。
身旁多了个人,徐主任在表格上打完对勾后抬起头,喜出望外地盯着张朝。见徐主任忙完手头上的工作,张朝把他拉进办公室,摁亮书桌上落灰的台灯,什么铺垫都没有,直接拉开公文包的拉链。
在看到十捆一万块钱的现金时,徐主任两眼发直,哑声几秒,小声呢喃:“这、这是……”
“我拿三万,剩下的七万交给您,您看着给大伙儿分分吧。”
张朝边说边将其中的三捆钱塞进自己的挎包里,拉上公文包拍了拍,“老徐,别怪我拿了大头,我是真的快山穷水尽了。”
“哪儿的话。”
徐主任尚未缓过神来,眼神有些空洞,“你竟然把欠款要回来了?这怎么可能呢?”
“现金都摆在你面前了,就别琢磨什么可不可能的了。”
张朝转移话题道,“咱们厂什么时候关门?”
“就这两天。”
徐主任开心地抱过来公文包,说,“能卖的东西我都卖了,先补偿给几位老员工,年轻工人们的工资是一点都凑不出来了,我正犯愁呢,你这……一下子帮我解决了这么大个难题,真是多亏了你啊小张。”
张朝冲徐主任摆摆手,取出烟帮他点上,而后背起自己的挎包,笑道:“那您忙吧,我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聚吧。”
“都在一个镇子上,方便得很。”
徐主任欣慰地按住张朝肩膀,“好孩子,好好生活。”
张朝应声点了点头。
货车上堆满了报废的印刷机,昏暗的灯光下漫天灰尘,张朝大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没有再回头。
道路一拐,理发店的招牌出现在视野,张朝没有理会,径自往旁边的窄巷迈进。回到家,房间依旧充斥着冷气,却让张朝觉得踏实、放松,一瞬卸下了所有的压力。
倒在床上拿出手机想看看新闻,薛凡的名字仍躺在未接来电里,张朝凝视着屏幕,拇指在手机边沿上摩挲,最终还是按下清除键,也没心情看新闻了,于是将手机摁灭,让自己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三万块钱应当如何分配使用,张朝早有计划,他打算先把房子的租金和水电费补齐,剩余两万五,存两万四,剩下一千留作饭费。休息两天,等开春了,他打算去镇上的文印店碰碰运气,如果实在找不到清闲点儿又能赚钱的工作,就去工地干体力活。
一周之后,天气回暖,明媚的阳光晒在身上暖和极了。张朝在家里颓废够了,催促着自己该去找工作谋生了,于是下床穿上外套,走到水池前刷牙洗漱。
镜子里映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张朝端着牙杯,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胡子冒头了,头发也长了,好歹是去应聘新工作,怎么也得把自己收拾干净利索才行。
擦干下巴上的水,推开窗户让屋内换新空气,穿戴整齐后,张朝揣着钥匙包下楼,寻思应该去哪儿理发。
踏出巷口,不自觉回了下头,理发店门口立着一块白色的板子,上面写着:新春优惠活动,理发八折。
前进的脚步转了个弯儿,有便宜不占是傻子,视线透过玻璃门,张朝看见红毛正在店里教店员手艺。右手压着后颈,思忖几秒,还是决定在这里理发,张朝迈上台阶,坦坦荡荡地推开了理发店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