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是她阿娘临终前手指着的司州方向。她们的故乡。
司州已经落雪了么。
——
午后,西北山边的浓云果然聚拢过来,天光晦暗,各处早早地掌了灯。
书房里点起了明亮火烛。
阮朝汐趴在书案边,摊开杨先生给东苑童子们准备的千字文描红本,‘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一笔一划地在纸上认真描画。
笔下端正写着大字,心神却飞到了远处。
自从阮大郎君的玉佩挂在身上,她得空时,总是不自觉地追忆和母亲共度的艰难年月,回忆从母亲口中陆续听来的关于父亲的点点滴滴,试图从模糊的童年过往里找寻属于士族出身的蛛丝马迹。
然而她的童年太过颠沛了。记忆里大都是零碎的片段。最清晰深刻的,反倒是豫北小院里的那两颗沙枣树,和屋里永不停歇的织机声。
她回想的时日越多,记忆越模糊杂乱。渐渐地,就连她自己也难以分清,那些充塞了脑海的混乱片段,究竟是真实的童年记忆,还是她自己过于渴望寻到证据、证实出身的臆想。
想着想着,一不留神,坚硬的紫毫笔锋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粗横,越过纸张边角,划到了书案上。
“呀。”
她猛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要用袖子擦拭。
手里突然一空,紧握的笔管被对面拿走,放回笔山。
“心神不宁,何必勉强再练。回去休息,明早再来。”
白蝉端上一碟子奶饼。阮朝汐心事重重地起身,拿布擦拭手上墨痕的时候,鼻下闻到了奶饼的香气。
荀玄微在斟酌着写一封文书制式的书简。奶饼热腾腾的放在手边,他并不抬头,极随意地把小碟往旁边一推,就是无甚胃口,不想用的意思。
白蝉站在侧边,把奶饼小碟熟练地端起,询问的眼神看了眼阮朝汐。
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郎君不吃。你要不要?”
这些饼子是专为书房主人备下的小食。放置在巴掌大的琉璃小碟里,有甜口,有咸口,在阮朝汐看来,算是极精细的美食了。
但荀玄微吃用得并不多。有时候吃一两块,有时候一块也不吃,直接搁置在案上,未用的饼子隔夜便会丢弃,当着阮朝汐的面,全倒池塘里喂了锦鲤。
阮朝汐见不得好好的精细吃食拿去喂了鱼。在书房早晚练字时,吃用过不少回。
今晚荀玄微又是一块奶饼都不用。阮朝汐也不像初时那么拘谨,直接从小碟里拿一块叼进嘴里,两边小尖牙细细地磨着饼。
白蝉熟练地用油纸包起其余几块,准备给她带走。
有个疑问在阮朝汐的心里一阵了,她随白蝉出去时问了句,“白蝉阿姊,前几日的髓饼,这两日怎的不见做了?坞主不爱吃吗?”
白蝉讶然,“髓饼每日都备着的。前两日端上来,见阿般只吃奶饼,髓饼未动一口,以为你不喜欢。我便做主撤了。——阿般原来是喜爱髓饼的?”
原来如此!阮朝汐懊恼地说,“奶饼不能久放,做好当日就要吃完。髓饼能久放,我舍不得吃,都带回屋里存着呢。”
白蝉又惊讶又好笑,捂着嘴轻笑出声。“我知道了。明早就把髓饼端上来。”
“多谢阿姊。”
阮朝汐低落了整日的情绪终于上扬,郑重道了谢,穿过庭院,回了自己屋里。
白蝉转身回书房时脸上还漾着笑。她正轻手轻脚地收拾书案留下的琉璃小盘,荀玄微的目光从窗外庭院收回,不经意地问了句。
“你们说了什么,阿般出去时脚步都轻快了,倒像是遇到了畅意的事。”
白蝉把阮朝汐的回话复述一遍,感慨说,“可怜见的,长得玉雪团子似的金贵模样,却早早地没了娘,连累得在外头吃了不少苦,髓饼都不舍得吃,惦记着要带回屋里屯着。郎君,以后书房里早晚上两次髓饼?”
“倒也不必每日两次。”
荀玄微将书案对面的纸张拿过来,有力的指尖按在纸张边缘,细看阮朝汐的描红,“每两日给一碟足够了。等阿般囤够了干粮,也不知打算去何处。”
白蝉捧着小碟正欲告退,听到最后一句,惊得脚步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