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来月煌城之前,他一路上都是忐忑的,直到此刻,在再三确定高炎定还好端端地活着,没有缺胳膊断腿,他才稍稍心安。
他收拾好激动的心情,将当初有人送了断臂去云州大营引起骚乱,再到明景宸出来稳定人心,受谭妃所托来戎黎打探的经过大致叙述了一番。
明景宸猜测等潘吉说完,高炎定应当会交代一些事,其中很多可能不适合他这个外人来听,所以他干脆知情识趣地先一步退了出去,去找方才的奴仆,和他讨了些干净的布料,又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然后拿着热水、剪子、匕、纱布回到了之前的屋子。
◇第99章灯下治伤
门没关紧,留了一道缝儿,屋里桌子上放着一盏烛台,蜡烛烧了一半,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火光被跟进来的风吹得摇曳闪烁。
潘吉他们不在,明景宸猜测应当是高炎定有事派他们出去了。
高炎定支颐靠在桌边闭目小憩,手边放着几瓶金疮药,想来是潘吉他们留下的,地上还扔了几截断裂的镣铐。听到门开合的动静,他立马警觉地睁开眼,见到是明景宸,眼里的锋芒立刻柔软了下来,像是月光照在秋露上,湿漉漉中带着缱绻的凉意,无端有些让人无法释怀的粘稠与缠绵。
“你回来了?”
高炎定没等他靠近主动走上前将水盆等物接手了过去。
明景宸事先掺了冷水在里头,此刻温度适宜,不会过分得烫手,高炎定将东西放在桌上后回身望他,没想到他仍旧站在门槛边,似乎没有要进来与自己独处的打算,只潦草地道:“这边缺医少药,你的伤不好再拖,你先上药,晚些等这家的主人归来,我再去与她说大夫……”
“你在戎黎王庭还有认识的人?”
高炎定打断他的话,浓长的眉毛深深蹙起,在眉心形成两道褶皱,像是横跨在南北两地的大江天堑,令原先温情脉脉的五官变得有些冷峻。
明景宸对于老妪的存在没打算隐瞒,坦率地“嗯”
了一声,然后先制人地反问他:“怎么?需要我告诉你当初结交的来龙去脉么?”
高炎定心头一堵,到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他终究心里不畅快,觉得明景宸周身笼罩的迷雾随着自己的探索,非但没能散去多少,反而越来越浓重了。
这让他越地不安,担心自己某天会在其中迷失了方向。
高炎定的沉默,让明景宸有些恼火,觉得真是白瞎了自己千里迢迢来救他的艰辛,结果这混账对自己的怀疑仍旧根深蒂固地扎在心底。
哼!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想到这儿,怒意裹挟着另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不断翻腾鼓噪,明景宸眼尾染上薄怒的红,眼睛亮得惊人,像是雪夜里的灯火,看得高炎定灵台一清,瞬间从郁结的恍惚中走了出来。
见人转身要走,他连忙追了上去,一把拉扯住对方的手腕,可怜巴巴地道:“我背上也伤着了,很疼,方才还裂开了,你得留下来帮我看看。”
一灯如豆,明景宸将灯芯剪去一截,烛光跳跃着一下窜高,煌煌耀目,险先闪花了高炎定的眼。
他眨了眨眼睛,等眼前光斑退去,就见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正把布巾往温水里浸透、绞干,稍许,对方斜眼朝自己瞥来,高炎定得逞地勾起嘴角,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迅脱了下来。
昨夜天黑瞧不太真切,粗略一看已是伤痕累累,如今点了灯细观,更为震撼。
只见他露出来的上半身纵横交错地遍布着各种伤痕,有的积年日久,变成暗色的一道道扭曲不平整的痕迹,有的是近日在戎黎受的新伤,鞭伤、烙铁、刀斧,各种刑具,伤口千奇百怪,有的已经愈合了一半,严重的早已溃烂脓,皮肉外翻着像是一张张合不拢的嘴,骇人至极。除此之外,肩项上因为大枷的压迫形成一片可怕的青紫淤肿。
“怕不怕?”
高炎定竟还笑得出来,嬉皮笑脸地问他。
明景宸轻嗤一声,脸上冷冰冰的,如同寒冬腊月里被霜雪覆盖的梅花,“不怕,就是怪恶心的,可别长蛆了。”
嘴上冷言嫌弃,手上力道却轻柔了不少。
可即便这样,当温热的布巾落在皮肤上时,高炎定仍旧应激地战栗了一下,他薄唇紧抿,脸上的调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景宸花了许久功夫才将他上半身擦拭干净,中途还出去换了趟水,做完这些他将已经看不出原先颜色的布巾扔回水盆中,然后拔出匕在烛火上反复灼烤,匕的冷锐映着他透亮的黑眸,竟教高炎定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哪一者更锋芒毕露。
明景宸道:“我倒忘了寻根软木给你。”
高炎定不以为意,在乱糟糟的桌上搜寻一番,把匕的短鞘衔在嘴里,含糊道:“这个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