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了个礼后,用戎黎语称呼自己的同伴为“阏氏”
。
邹大瞳孔一缩,对戎黎大汗的妻妾竟会于深更半夜在破庙私会男子感到格外震惊。
据他所知,如今的大汗是个好色之徒,拥有无数的女人,王庭内有名姓的有三十多个,其中被授予阏氏封号的就有十来位,就是不知现下这位究竟是哪一个了。
那个被称为阏氏的女人出一声冷嗤,同样用戎黎语对男子道:“阿癸拏,多么可怜,你不曾从你躯体里流淌的血液中传承到本族的语言,你将神明赐予的本能丢失了,如今你与我有什么分别?都是注定要被神明降罪的可怜虫罢了。”
女人边说边将黑袍掀开,露出一头褪去了金棕色泽的花白头,脸上沟壑纵横,老态龙钟。
邹大见到她的真容后不禁心生疑惑,这老妪看着比如今的戎黎大汗塔尔汉大了不止一点,怎么会是他的阏氏?简直匪夷所思。
阿癸拏虔诚地双臂交叉向老妪行礼后,道:“我称呼您为阏氏并非出于讥讽,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如今族中只剩你我,再过十来年,等你我作古,累世的血海深仇也就彻底不存在了。这是天神早就安排好的宿命,您再反抗挣扎也不过是……”
老妪抬手给了阿癸拏一耳光打断了他的话。
她恶狠狠地道:“你住口!你怎么敢在神明面前露出懦夫的嘴脸!”
阿癸拏被她一提醒,下意识地看了塑像一眼,那对赤红的魔瞳俯瞰着自己,似有暴怒的征兆,令他惊惧地打了个哆嗦。那种如影随形的凝视仿佛真的是邪神听到了他的妄语对他出的一种警告。
见他还知道敬畏神明,老妪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许,她换了个话题道:“塔尔汉怎么样了?”
阿癸拏回答:“他手臂溃烂得愈严重,整日里被病痛折磨,只有馥蛇花熬的汤药能让他得到片刻安宁。如今他是一刻都离不得这种毒花了。”
现在塔尔汉不过只剩下一口气,在阿癸拏眼中不足为惧,实际上老可汗的死活对他俩来说无关痛痒,即便狼王立马死了,他身处的狼群也绝不会让便宜被旁人捡了去,既然得不到利益,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要他用馥蛇花吊着塔尔汉的命,这也是阿癸拏至今不明白的地方。
老妪尖利的指甲攥进了皮肉,“我就是看不惯他活得那般自在又死得那样容易。”
她转头望着阿癸拏,眼底燃烧着不甘的怒火,“你永远不知道我当初放弃了什么才得到名誉、权势以及地位,可是因为塔尔汉,这些又化成沙粒从我指缝中流走。这些年,除了日益增多的皱纹,我心底的愤懑不断滋长,最终成了荆棘将我血肉缠绕,我听到神明的呼唤,要我将塔尔汉加诸于我的痛苦在他死前全部奉还回去,如此我才能安然死去,否则即便被秃鹫带上苍穹,我的灵魂也不会解脱。”
老妪的执着,阿癸拏无法感同身受,他只能苦笑道:“您都说了,您和我都会被神明降罪,那神明怎会再次垂青于您让您死后到达天穹呢?”
“您与我合该下地狱才对……”
◇第91章明月素光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对死后下地狱的惧怕,老妪浑身抖如筛糠,过了很久,她才再次平静下来。
她继续道:“塔尔汉布了王令,只有取得那个中原王爷头颅的人,才能成为他的继承人。塔尔汉活着的儿子都是自视甚高又蠢笨不堪的家伙,只要他们不自量力地去挑衅,迟早都会被收拾个干净,再等塔尔汉死了,戎黎就彻底乱了。可我没想到,那个中原王爷也是个废物蠢货,竟然跑到了大漠来,还这么容易就落到了大王子和右贤王手中,让我的计划落了空。”
阿癸拏对她天真的想法感到很无奈,但因不想再和自己唯一的族人争吵,他只能保持沉默,等老妪辱骂泄了一通后,他才道:“晚间塔尔汉已经决定,明日傍晚就要在广场上处死那个中原王爷,用他的头颅作为祭火的燃料,告慰诸天神明。”
窦玉被这个讯息震惊得无以复加,没想到高炎定明日就要上断头台,即便他真有后招,但就他现下这副半死不活,连动弹都是奢望的样子,真的有希望能成功脱身吗?
窦玉忧心忡忡,神思不属之际忘记了不能动,一个不慎踹到了碎瓦,还好死不死地掉在了老妪他们脚边。
“谁在上面!”
阿癸拏率先朝头顶出言厉喝。
窦玉面无人色,因为惊惧整个人沿着庙顶坡度滑溜了下去,邹大立马拽住他,如今行踪暴露,未免再被看出他俩是中原人,只能决定先带对方脱身再论其他。
然而他还未借力跃下庙顶,就见银白的月光所能照及的地方遍布着一种身披暗红色鳞甲的小蛇。
这些小蛇个头只有两根手指加起来那么长,细若蚯蚓,嘴边却生着两颗獠牙。它们数量之多,密密麻麻地将地面铺满,不断攒头衔尾地扭动鼓噪,如同一片波涛汹涌的暗红色汪洋。
这种蛇,邹大过去从未见过,但他并不敢因此小觑了它们。
这地方和底下的两人都诡异得很,听他俩方才的对话,似乎不是戎黎人。早前他听闻过一些关于大漠上的传说,知道在这片不毛之地,曾经生活着一个善于驱使蛇虫野兽的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