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中,郑大龙蒲扇似的巴掌擦过卓潇的脸,落到了他肩上,拍得他一个趔趄。
卓潇在乌龙客栈和许彦相处得不错,寡言少语的“许二哥”
难得为他说了句话,让郑大龙把他当客人招待。但鉴于之前在卓潇手底下吃了亏,郑大龙一开始其实想把他和裴玥吊起来严加看管,最好再揍一顿,至少也得要吓唬吓唬才行。
可之前他也听到卓潇叫高少怀作高姐姐,还见他们同坐一桌,看起来不说有多亲密,至少也是有交情的。那时他怒气上头,手比脑子快,想也没想干脆利落地一拳把卓潇撂倒了,此时稍一冷静回过味来,又有点打怵。
这小白脸到底和小高姐是什么关系?小高姐应该不会为了他再揍他一顿吧?
在这一点犹豫的影响下,加上许彦也说卓潇是乌龙客栈的客人,住了有十好几天了,而他追的那黑店老板十天前刚劫了一个人,衣冠冢还是他给立的,时间对不上,所以就算裴玥是那“贼婆”
,卓潇也不是“贼婆的小白脸姘头”
,台阶一连搭了好几级,郑大龙连滚带爬地出溜下来,退了一步——他把卓潇关进了柴房,但没有捆他,具体怎么安置等他醒来、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再说。
不过这一切卓潇都不知道,尽管郑大龙没一巴掌把他扇倒,他还是拦在郑大龙和裴玥之间,戒备地盯紧
了他。
本着既然他和高少怀有交情就是自己人的想法,郑大龙“轻轻”
踢了卓潇一脚,小声提醒他:“小子,说话注意着点,这婆娘身分不明,没准不是什么好人。”
很难说他这个行为是不是蓄意报复,这一脚踢在卓潇小腿正中,卓潇几乎觉得自己的腿骨要被他给踢裂了。
公子哥打小就没受过气,再加上心里本就憋着火,引以为豪的情绪控制当场破了功,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她不是好人,那你是好人吗?”
然而对糙惯了的贼头郑大龙来说,他那个不叫发脾气,叫“轻声细语地发问”
。
毕竟有十八年的家教在身上箍着,卓潇连句脏话都不会说,发火也就是语气比平时生硬了点。
“老子以前不是好人,但自打跟了小高姐,可再没做过坏事。”
感觉自己的人品遭到了质疑,郑大龙俩眼一瞪,把足有卓潇两个宽的胸脯拍得“嘭嘭”
直响,“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咱黑龙寨早年是不干好事儿,但这几年早改邪归正了!”
“哥几个也是当地人,是实在没活路了才走的歪路,本来就只劫财不伤人,小高姐当家之后老子连前几年抢的金银都分给山底下的父老乡亲了!”
怎么,你还很骄傲是吧?鬼才会信你们把抢来的钱财分给了乡亲,土匪不事生产,真这么“散财”
,你们喝西北风吗?这玩意儿在烟波山是管够,但可不管饱!
卓潇一脸
麻木。
小高姐当家之后——行,原来高姐姐不是背靠贼窝的黑店老板,她自己就是贼头本身。
那她装模作样地开什么客栈?爱好吗?
卓潇十分心累,他一时不知自己是该高兴高少怀好像没有要害他的意思,还是该气愤自己已经坐实的“识人不清”
。
从六岁那年在东南沣城遇险之后开始,他就一直以做一个锄强扶弱、帮助弱小的大侠为毕生追求,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个有真功夫的“准师父”
,本事还没学到,就发现对方居然是个土匪窝里称王称霸的贼头,他郁闷得简直想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拉倒。
不过……
稍一思量,他问了郑大龙一句话:“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高姐姐呢?她又在哪儿?”
这句话暗示了郑大龙他“自己人”
的身份,又向郑大龙传达了他并不在乎他们是土匪,还十分关心高少怀,并且和高少怀关系亲近——匪寨是土匪的老巢,断没有随便亮给外人的道理。虽然不知道高少怀没把他怎么样是有什么目的,但他已经到了这黑龙寨,想走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若想自救,他必须得先取得郑大龙的信任,争取能在黑龙寨里自由活动,然后才能找机会溜之大吉。
不出卓潇所料,这句话确实让郑大龙对他亲近了不少——好似立刻就把他划成了自己人。
这糙汉没察觉身旁小青年心里揣着的“鬼胎”
,想起之前卓潇帮
着裴玥殴打他的举动,他把之前和高少怀说的那套“开人肉包子铺的黑店女老板”
拿出来又给卓潇说了一遍,而且因为认定了裴玥不是个好人,说的时候都没避着她。
“瞎了你的狗眼!”
还不等郑大龙说完,裴玥登时火了,“你说谁是杀人越货的贼婆娘!”
她名门之后,从小受师门亲长荫庇,出门都比寻常小辈更得三分脸面,被扣了这么一顶污糟的大帽子直接毛了,不顾自己还被绑在柱子上,梗着脖子嚷起来:“姑奶奶行得正坐得端,从未有作奸犯科之举,你一个打家劫舍过活的贼头,凭什么这么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