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年原本正站在开了门的休息室门外瞧,水丢过来时也并未移开目光,只反手一抓,感觉到握着的东西十分冰凉,这才肯分出目光来观察,并学着严律的动作拧开盖子。
“我师兄现在还在吗?”
薛小年问。
严律喝了口水,慢慢道:“死了。现在的仙门已经不是当年的仙门,你认识的人已经死光了,世家也所剩无几,六峰早就不在了,当然,妖也差不多。”
他说的直白又简洁,一个刚复活还带着千百年前记忆的人听到这话,高低都得因为受不了这刺激而发疯。
薛小年却只是顿了顿,“哦”
了一声:“看来我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语气既不感叹也不感伤,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严律不太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他恍惚回忆起一点以前的事情,很多年前他就不是很能看懂这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只觉得他既不像其他修行的人那样急于成仙成神,也不像凡人那样眷恋情爱亲人。
“你还记得多少事情?”
严律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是说你身体里残留的这一世的记忆。”
“我的记忆并不清晰,大部分都很模糊晃动,人的面孔也很少是完整的,但脑中始终记得几张脸,一个是刚才那个鼻上架着架子的青年,”
薛小年微微仰头,边思索边回答,“还有一对夫妻,倒是亲切温和。剩下就只有你了。”
严律一时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回答,魂不全时候的薛小年几乎和他没有什么对话交流,经常被忙于生计和出活儿的薛家夫妇俩丢来给他看管,他处于自己也不太理解的心理也并不怎么过多接触,没想到薛小年的脑子里却烙着他的模样。
“那个鼻子上带架子的小孩儿叫隋辨。”
严律解释。
薛小年回忆几秒:“师兄生前曾有个侍从姓隋,起大阵时他也在场,是他的后人?”
“反正确实是隋氏的没错,但我也说了,千百年折腾,很多世家要么断层要么断气儿,活下来的未必都是本家。不过这小子还可以,傻了点儿,人倒是不错。”
严律道,顿了顿,又说,“至于你脑子里那两口子,男的叫薛国祥,女的叫唐芽,是你这半拉残魂转的这一世的爹妈,已经死了,前两天才从求鲤江打捞上来尸体,死因还没搞清,还在查。这几天仙门就在商量这俩人的身后事。”
薛小年今天第一次愣住。
他微微皱了下眉,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活还会有“爹妈”
二字出现。
严律想起,这人以前就是打一落地就没娘的,倒是有个爹,只是有和没有也没太大差别。
他咳嗽一声,想换个话头,却听薛小年问道:“‘薛小年’是我这一世的名字?”
“啊,老薛给你起的,刚好和你本来的姓氏也一样。”
严律道。
薛国祥当年冒着大雪兴冲冲地提着一兜年货跑来他的住处,跟严律说孩子生在小年夜,所以名字就定下了。
人的寿命太短,躯壳又脆弱,严律并不把这些对他来说几十次春秋就要又归于黄土的场景刻意记下,只是没想到薛国祥和唐芽死后连魂儿都没留下。
竟然还没活过只剩半拉残魂的傻儿子。
“确实。”
薛小年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但很快便消失,继而微笑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以为按你的性格,除非时常有人提醒,否则要不了几年就会忘掉死了的人都姓甚名谁了。”
严律回过神,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口中自然吐出一个名字来:“薛清极。”
这三个字竟然用的还是现代语。
严律没想到自己说的如此自然,倒好像是潜意识里已将这名字从古语的发音翻译过一遍。
即使这名字他已在这人死后没有叫过。
“薛小年”
闭了闭眼,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
从求鲤江那会儿到现在,他始终都是那副浅笑平和的表情,好像只在现在重新喊出这个名字时才真正活过来。
“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薛清极再睁开眼时,那份儿属于“薛小年”
的混沌麻木已彻底无影无踪,“严律,境外境里可没有任何活物,也算不清时间年月。我都差点儿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听到“境外境”
,严律下意识感到右臂一阵抽搐疼痛,伸手摸了摸,伤口却已经大概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