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久看过去的时候他非但没有闪避,而且立刻就笑了起来,那笑容简直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笑起来的同时他抓起手边的酒爵,举向林久,做出敬饮的姿态。
满座公卿侯爵,都衣着相似的华服,但这一瞬间那些人全部淡成了褪色的剪影,唯独他是灰色背景上浓墨重彩的人物。
火光流淌在他脸上和眼睛里,那个样子,就好像他今天来参加这场宴会,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就只是为了等待这一瞬间的对望,就只是为了敬上这一杯酒。
太耀眼了,年轻而耀眼,满座公卿都要被他比成棺材里的朽木了。
这也确实是年轻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在座所有人都知道神女面前固然也设有宴席,但神女根本不吃任何东西。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木雕泥塑面前尽管摆放着祭品,可谁见过木雕泥塑张嘴吃喝呢。
所以怎么会有人向神女举杯,之前没有,之后或许也不会有。
人与人之间才会有举杯这样的交际吧,向神女举杯,是视神女为人,还是视自己为神?
好像无论怎样解读,都只剩下忤逆和逾越这样的罪名。
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灯火通明,众目睽睽之下。
系统倒吸一口冷气,感觉下一秒钟就要血溅当场。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灯影火光下,刘彻举杯向霍去病的方向,应了那一杯敬饮。
宴席短暂的停滞一瞬,所有人都看向刘彻,以恭谨或敬畏的神色,并随他一起举杯,饮下杯中的甘露。
林久静默地看着霍去病喝完那杯甘露,静默地收回了视线。
满座衣冠,重又高谈阔论,灯火流明。
没有人留意到那一瞬间的暗潮,系统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或许那一杯敬饮原本就朝向刘彻,只是林久坐在刘彻身边,而目光的偏移又难以测算,所以他才以为是指向林久。
系统思索了一会儿,感觉就是这样,是他看错了也想错了,毕竟霍去病从前内敛谨慎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
应该是因为之前听林久说了那些话,所以这个时候才会胡思乱想吧。
他轻轻地收回视线,决定不再关注霍去病。
但就在那一瞬间,最后一缕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余光,瞥见霍去病放下酒爵之后的神色。
他笑了一下,舔着牙齿,眼睛闪闪发亮,带着一种几乎是天真直白的亢奋。
系统脑子懵了一下。
他没有再看回去,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明白了,和之前每一次一样,林久又说对了。
霍去病,他在战场上也没有笑得那样张扬。
那种表情,眼睛那么亮,血都要烧起来了吧。
这短暂的举杯敬饮,比之前整个战争都还更令他亢奋。
系统沉默片刻,缓了缓精神受到的冲击,向林久说,“他这样挑衅你,你也不在意?”
是啊这的确算得上挑衅,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玩这样的小把戏。
这话说出口的同时,系统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未央宫中的宴席上,霍去病张弓,箭尖对准林久。
简直就像是天命的前兆,他脑子里、骨血里印刻的东西,从那时候起,其实就已经崭露头角了。
林久没有说话,只是把手肘撑在桌案上,像个小女孩那样,托腮看着宴会上的盛景。
她还从来没有在人前做出过如此不庄重的动作,长长的披帛随着她的动作,一直垂落到桌案上。
系统脑子又懵了一下。
林久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随着动作的变化,她整个人的气度一下子就从冰冷神性转变成了百无聊赖。
之前她坐在刘彻身边是神女,但此刻忽然就变成了公主,是刘彻的妹妹或者女儿,那样的身份。
至少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想做人。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刘彻抬手为她挽起垂落的披帛。举止自然而然,没有多余的问话,毫无嫌隙地配合了林久的转变。
系统缓了缓,又缓了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