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风却正色道:“母亲,我看四哥也不是故意不肯学好,他是实在记不住。我听他身边的人说,今儿他在祖父跟前背不出来的那篇赋文,是从十日前就开始早晚背诵的,奈何就是记不住。所以也不能说四哥不好,恐怕是天赋的缘故,这却没得奈何的,到底不能怨四哥。”
这话要是旁人来说,宋夫人早就拍案大怒了。就是宋老夫人说,宋夫人也多多少少也带出些不悦来,可如今开这个口的是她的亲生爱子,所以宋夫人根本就没把卫长风的反驳放在心上,反而欣然道:“我儿友爱兄弟,襟怀旷达,他日必成大器!”
施嬷嬷等人早就见怪不怪,连背过身去窃笑都懒得为之了。倒是卫长风自觉对母亲太过无礼,又歉意道:“母亲操持家中上下,不知四哥功课迟缓并非因为不用心,也是难免,是儿子说话太急了,还望母亲饶恕。”
宋夫人闻言,对儿子就更满意了:“我的儿,为娘怎么舍得怪你?何况为娘方才也是冤枉了高川,传了出去,没的叫那孩子伤心,亏得我儿告诉。”
卫长嬴不耐烦听卫高川的事情,就插话道:“祖父和你们说到燎城不曾?”
卫长风讶道:“当然没有。祖父本就疲惫得很了,考过我们功课,就让我们告退,进内去休憩了……大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燎城北望东胡,该不会是戎人犯到凤州了罢?”
卫长嬴既然好武,兵法也偶尔读过两本,虽然是走马观花、半懂不懂,然浅显的一些倒也明白,立刻从燎城急报四个字上想多了,道,“不然祖父怎么会这么急急归来,连凤歧山那起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匪徒都没赶尽杀绝?凤歧山离咱们州城多近啊!”
宋夫人最恨女儿关心这些军政之事,认为是不务正业的表现,就轻斥道:“东胡是刘氏的桑梓地,如今刘家都没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戎人哪儿有那么容易透过东胡进到咱们凤州?”
又说女儿,“何况戎人犯没犯到凤州那都有你祖父、叔父操心,关你个女孩子家什么事儿?你有这点功夫还不如好好去学点女红针线!”
卫长嬴对这种话左耳进右耳出早就习以为常,道:“我这也是担心祖父与叔父啊!何况戎人打从刘家驻防的间隙溜到凤州来也不是没有前例,我听说我出生前那会,就有一次是这样的。虽然那次溜过来的二百戎人最后皆被堵在凤州东北重镇信城,最后无一人生还,但被围到信城之前,从渡过怒川起一路的烧杀抢掠,也是杀得凤州北部好几镇荒无人烟,单是京观【注1】都筑了好几座。那一次燎城还守住了呢!”
宋夫人瞪眼道:“那么你在这儿嘀咕这些有用吗?你能排兵布阵还是上阵杀敌?”
又立刻觉得对女儿太凶了,遂放缓了语气道,“这样的重镇安危可不是小事!你想一想,若你这番推测传了出去,不拘是真是假,凤州知道戎人来犯,焉能不哗然?到时候人心浮动必出乱子的,你以为是能随口说笑的事情吗?”
“……我就在这儿说说。”
卫长嬴一想也对,尴尬的认错道,“倒没想到传出去会叫庶民惊恐,母亲提醒得极是,那我不说了。”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道,“母亲,表姐不想回帝都去做太子妃,如今这消息若是属实,是否可以借此让表姐在咱们家再留一留?”
宋夫人闻言皱眉,道:“这孩子!”
虽然是这么说,但极为擅长揣摩母亲真正情绪的卫长嬴却听出宋夫人也没有逼着宋在水立刻回帝都的意思,就大力劝说:“母亲不如写信与舅父,就说燎城告急,疑是戎人进犯。而从凤州州城到帝都,即使快马也要两日才能脱离凤州境内的,这路程还是一路往北,表姐可骑不得马,乘坐马车那就更慢了——这眼节骨上,万一出点儿事情,咱们家如何担当得起?舅父也未必能够放心,这样多半就会答应让表姐缓归帝都了。”
宋夫人叹道:“总这么拖着也不成啊!再说万一燎城不是戎人进犯呢?这谎报军情怎么成?你舅父虽然不是大司空,却也不难问出真正的军情,别到时候叫他更加恼了,不能拿你怎么样,发作到你表姐身上去。”
“其实我就是怪了,要论富贵,咱们这六阀底蕴比大魏皇室还深厚呢!宫里没有的东西,咱们这些人家却未必没有。”
卫长嬴撇了撇嘴角,道,“而且舅父也不是一心一意攀附富贵的人罢?怎么一定要迫着表姐去嫁太子?当今这太子殿下可不是什么良配。我听表姐说,如今东宫内宠颇多,连皇孙都有四五个了。表姐嫁过去,即使人前为风光的太子妃,然而她宋家本宗嫡出小姐的身份也不是不风光啊!这又是何苦来哉?”
声音一低,“而且我听说,如今皇后娘娘的地位似不太稳当了,太子殿下是因其母得宠获立的,一旦皇后娘娘被废弃,恐怕太子殿下和之前几位废太子一样……到那时候,表姐……”
宋夫人闻之色变,道:“不要多说了!”
卫长嬴纠缠道:“那舅父为何一定要表姐去做这劳什子的太子妃啊?”
“你舅父向来重诺。”
宋夫人皱着眉,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道,“好了好了,我会与他写信,说明在水不想嫁入东宫之事……你不要闹了!”
卫长嬴狐疑的问:“那舅父会答应么?表姐是写过好几回信了。”
宋夫人心烦意乱道:“我怎的知道?如今我还没去信呢!但在水总是晚辈,又是女儿,我却是你舅父的妹妹,我的话你们舅父总归会听一听的。”
她显然不想过多的谈这事下去,一推杯盏,就叫人上茶来。
用过饭后,卫长嬴回了衔霜庭,才进去就看到朱实几个小使女嘻嘻哈哈的凑在阶下,围成了圈,一起剥着什么东西,一向督促使女严格的贺氏站在回廊上看着,也是笑吟吟的不以为意。她好奇的问:“在弄什么?”
“哎呀,大小姐回来了!”
众人闻声,忙都丢了手里的东西,把手在帕子上略擦了一把,上来见礼。
贺氏迎下台阶来,和蔼的道:“大小姐今儿个回来的早了些?消食的酸梅汤如今还没凉透。”
“不打紧,我这会也不渴。”
卫长嬴指了指廊下的几个小筐,这会天色将暮未暮,卫家虽然富贵,但也崇尚节约,主人既然不在,这时候还没掌灯,又隔了几步,看不清楚筐子里的东西,问道,“是什么?怎么这许多人凑在了一起?”
贺氏道:“朱实和朱轩方才得空,跑到园子里去玩水。结果摘了一大捧野菱角【注2】回来,拿裙子兜着,把好好的两条新做的藕丝裙都染了颜色了,这两个小蹄子倒是忘性大,才哭了几下鼻子,这会又邀了大家一起来剥了吃。”
卫长嬴道:“园子里摘的?我倒没留意过,野菱角与红菱一样吗?”
“自是不一样的,要论果实肥美还是数红菱。”
贺氏道,“这野菱角方才朱实掐了一个与婢子,她特意挑了半晌,最大的一个也不到红菱的三分之二。味道么,清甜爽口,掐的时候不仔细沾了些果壳的汁液,还泛着涩苦,不似红菱生时甜脆、熟了软糯。用来吃个新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