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去弱水,还能去弱水,只能去弱水。
醒晨终于不再解释,深深地看他,听着他喃喃的低语。开始轻轻悄悄地收拢他的衣服,又拉了雪裘把他整个围上而那把刀,仍然插着,不敢去动上一动。
你想要去弱水,我送你去,现在就去。我答应过你,什么都答应你。——不是我。只是你也不肯再相信。
小心的抱起他起来,若无其事的出了门来,若无其事的沿着爬满青藤的长廊去开去。他在怀中,冷冷地冻着人。轻得了无重量,仿佛随时都会散去。如同他轻得无痕的脚步。
转过廊角,面前便有了隐隐的光,夏树站在正前方。冷静讥讽的表情。略扫过他手中的人,盯在他的眼睛之上。虽然看到的只有一个人,但出于多年暗杀的本能的,醒晨知道周围还有很多人手蛰伏着,万无一失的布置着。
醒晨并不惧,但也不想要想要动手。现在只不过是想,最后如他所愿的,送他去弱水,他想过不能过的弱水。只是心下微微的有些明白。
诺林的最后的话,在心里边响起。我来,并不是为了杀他的。对,不是你杀他,你只不过是乱了他的神,造了夏树的局。而夏树,,只不过是去了——处置沉渊而已。
辉夜早有死亡的预感,慢慢的不动声色的遣散了周围的防卫,暗哨,冰封。只不过不想让人看到他的死亡,只不过想要一个安安静静的死亡。我下的毒,流萤带来的打击,诺林的反叛,以及一切的真相,众叛亲离——他的濒死。可是却给了你极好的机会,让你来亲手杀了他,是不是?你好。真的很好。看看布置了这样的时局,这般深藏不露的心机。辉夜想要把你调教好,让你不会被风风雨雨侵袭。可是他都没有想到,你早也悄悄地已经学得这样子好,这样子对付了关心疼爱你的人。
“我要带他去弱水。”
醒晨的声音低低的,怕再惊了手中昏厥的人,恼怒的冷静着。却说得坚决,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我要去弱水,送他去弱水。不惜一切都要去。
夏树只是冷静的,无情的看着他,看着他手中人身上的刀子,还没有拨出来,就连醒晨都不敢贸然地拨出来,醒晨终究不是神灵,掌控不了生与死——已经可以确定他注定的死亡——却始终没有看上那人一眼,没有看到那份为你而灭彻了天地的绝望与悲伤。
醒晨是他身边最亲近依重的人,真要动起手来,只怕反生枝节。反正他也是个死人,事事早也在掌控之中,就让他去了弱水,又有何妨。现在时机关键,倒也用不着再和醒晨多作纠缠。就算是事后也要一并除去,也用不着在此时动手,惊动起来。一想之下,冷冷地示意,一边蛰伏的人,已经了然地悄悄让出道来。
醒晨从他身边走过,经过是只在他身边低低的一句:“你会后悔的。”
我答应过他不说,但是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听着那样恶毒的带着恨意的声音,心头不知为何却是痛了一痛,不是恐吓,却只是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却仿佛真会成真。
“我不会后悔的。”
夏树冷冷的固执倔强的回答他,说得截金断玉。在心底里也有些像是说服自己。
他只不过是慢慢地想,把多年以来的事慢慢的想,一件一件细细地想,一直在想,从一开始就在想。
想起当年人族军队的突然而至,从他应该知道的密道上来。而在边界上巡逻的他却没有什么的预警,却在城破之时,突然的到来,一来,就杀了父亲。而玄云,那一箭,却究竟为了什么,手下留了情。弑父之后,终是平静的温和笑着,之后是母亲的死亡,被毒杀,而他身边有着最好的用毒之人。而在母亲死后第一次看到他时,他却仍然只是微微笑着,温和的笑着——他居然还是笑着。
不顾一切的剪除着反抗的种种力量,强横的平复着种种秩序,甚至不顾惜着自己,也要打压不服从者,为了巩固势力,就连流萤,,那般深爱他的人,都可以利用?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弑父,母亲被毒杀、与及流萤,以及多年里看得见看不见却真真实实发生着的事,他做的事。父王母后,不是爱但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觉的流萤——原来,只因为眼前这个人……勾结着外患,弑杀亲人?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你就这么想要帝王,等不及到了这么不惜一切的地步么?甚至不惜你自己?
是他纵容着沉渊,传出了消息,而又发动了多年里所积下来的种种势力,悄然的发动着,辉夜已经看不到的政变,只要你的死讯,只是传出是病亡,就如你当初对母亲所做的——都不会有任何破绽——他早就沉疴已久,不会有人怀疑,你是被杀,我是弑君。
而我只不过是在了一个适当的时机回来了,你想也不会想到的时机,成功了。对不对。
醒晨却再也不停留,在身边走过,在他视线里消失。带了爱着恨着的那个人消失。突然有种感觉,知道是再也看不到了。
永别了,你不配做我的哥哥。
是什么蒙蔽了人心,只看得到仇恨,看到阴暗。看不到葬下的深切悲哀,挣扎,以及,比绝望更沉重的爱护。
他当初弑父,夏树如今弑杀他,竟也如同他一样的义无反顾,他所做的事,从来不曾后悔过,不论是任何事,都是无愧的。他相信无愧,就是无愧。可是夏树,做得到吗?会不会后悔?
他为你,想告诉你很多,可是夏树,你从不曾好好看过,不曾好好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