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那里有不少马车,其中一辆刚巧帮他挡住了人群围聚的那些驱灵灯光。
堂堂照夜城主,连个卧榻都没有,在漫天尘雾的荒郊野外,坐在一张方桌边,支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那帮赶路人一整晚的聊笑闲言,居然比雀不落自在。
他半眯着长眸,懒懒看着那些人,心里知晓,就在这方草棚顶上,有一个人正无声静坐,镇着这一方地界。
那是曾经许诺过……一百年、三百年,乃至更久也要陪着他的人。
他们曾经在漫天辰星下接着吻,如同人间那些永远赤忱的爱侣。
而一眨眼,已经过去了整整两百年。
***
翌日清早,那些围着茶棚歇脚的车马纷纷动身,驮着商货、带着过谷的老少百姓,长长一列,沿着狭窄的谷道前行。
乌行雪在心里叹了一声,心说我这一日一夜过得着实有些荒唐。但他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那条车马队里,停停走走地穿过了大悲谷。
偶尔飞鸟划过时,他会掩着光抬起头。虽然看不见踪影,但他还是知道,萧复暄就在山崖顶上。
车马队里有老人也有孩童,他们脚程慢,花了将近一整个白天,才穿过那条长谷
多数人往梦都主城区而去,还有一小部分转而上了支道,去往春幡城。
乌行雪依然不紧不慢,穿过春幡城城关时,同行的那些人很快没入到纵横的街巷里,再无踪影。
唯有乌行雪步子顿了一下……
因为他余光瞥见一个高高的身影抱着剑,倚靠在窄巷的青石砖墙上。他本想装作不知,但因为已经停了一小步,再装反而会显露出破绽。
于是他停了步,转头朝一侧的窄巷看去。
他佯作不知,略带疑惑地问萧复暄:“你也是跟着马车队过来的么,怎么一路都不曾看见你。”
萧复暄未答,而是开口道:“你去花家落脚?”
乌行雪想了想,道:“那倒不是,今日走了太久,灰头土脸,太不得体。我得歇整一番,明日再去打搅。”
萧复暄瞥眼朝巷外看去,不远就有客店。
乌行雪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为何也要来这春幡城?”
萧复暄轻蹙了一下眉又松开,道:“算是……谢你打算给我的丹药。”
乌行雪怔了一下。
其实某个瞬间他都快有错觉了,尤其是在他说什么萧复暄都有问有答的时候,他差点忘记他如今是照夜城那个赫赫有名的魔头。
萧复暄一路送他过来,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比起对他身份怀有猜疑,“答谢丹药”
已经是很好的答案了。以萧复暄的性格,也确实会如此行事。
乌行雪“哦”
了一声,笑了一下。
他听见萧复暄看了他一会儿,沉声道:“还有事在身,你——”
萧复暄不知为何顿了片刻,道:“算了,先走了。”
话音落下,他便消散在长巷里。
乌行雪在原地站了很久,感觉到对方真的走了,紧绷的肩背这才缓缓松下来。那道气息向北而去,他等到那气息彻底消失,才抬眸朝北望了一眼。
时近傍晚,绯色满天,映得春幡城的官道都泛着淡淡的红。
乌行雪就站在官道上,一层一层褪掉易容。
他其实很旧没有与人说过那么多话了,也很旧没有在某一瞬间挑起眉来或是带上笑意。他曾经有一瞬间心情很不错,但在褪下易容的这一刻,他又变得神色恹恹起来。
他同曾经亲昵无间的人闲聊谈天,却顶着陌生人的脸。
***
他走出春幡城时,收到了一封照夜城的传书。
他所谓的几个“下属”
去了雀不落,却现府宅空空如也,传书来问:“城主您去哪儿了?”
他懒得回,指尖轻搓了几下,传书就成了一片灰烬。
他在心里说:谁知道呢。
乌行雪原本出来确实有事要办,他要找人——
当年他在那两个小童子身上留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印迹。倒也没有别的作用,只是倘若有朝一日他们转世成人,他能感应一二。
好歹也跟了他那么久……
这次出门,就是因为那印迹有了一点动静。照理说,应当是那两个小不点转生了。
那印迹分各两边,一个在靠近无端海的某座村落,一个在冕洲南郊。总之……哪个都离春幡城数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