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畔儿便又说起狸奴和小黄打架的趣事。小黄是上次负责寻找林畔儿的狗,后来被他们收养。本来他们也说过要养一猫一狗,只是一直没觅到合适的。
林畔儿绘声绘色讲着,裴缜忽然打断她:
“你走罢。”
仿佛一个囚犯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判决,林畔儿惶惶惑惑,颇有些受伤地问:“二爷叫我去哪?”
“去哪里都好,离开长安,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过活。”
业已知道了,便不能当做不知道。远走天涯,永远不要回来,是作为朝廷吏员兼丈夫的他能给予她的最大尺度的包庇。
花老爹死后,他曾回现场看过,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等了几日,亦不见有人告发,始知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笼罩。
也许不单单是他们,整座长安城,都在这只巨手的阴影里。
林畔儿紧紧捏着银箸,捏的指尖都泛白了,“二爷和我一起走吗?”
裴缜避开她灼热的视线,“不,你自己走。”
“二爷不要我了吗?”
林畔儿下意识地抚摸小腹。
裴缜不是没有考虑过和她一起离开,只是他在长安有太多牵绊,他的母亲他的兄弟姐妹全部在长安,离开,意味着一生不复相见。还有他的信仰他的抱负唯有在长安方能得以实现。他有千万种理由不离开,可是当她问他是不是不要她了时他为什么答不出来,他为什么不能坚定地告诉她他就是不要她了。
林畔儿得不到裴缜的回应,固执道:“二爷不走我也不走。”
“你不走做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以为我还能心无芥蒂地和你过日子吗?纵然我同意,只怕你背后的‘主子’也不会同意。”
裴缜吼她,吼到后来自己抗不住鼻酸,草草收场,“你走吧,我不想被你连累。”
“可是我不想和二爷分开,畔儿玄朗不应该白头偕老吗?”
他惊闻她瓮声瓮气,一抬头才发现她哭了。相处这么久,她从没落过一滴泪,他一下子就被击穿了,猛地将她搂到怀里,泪水随之倾泻:“你说的对,畔儿玄朗应该白头偕老,我们不分开,永远也不分开。”
裴缜和她约定,明天他照常去大理寺上值,她留在家里收拾行装,只待晚间,拣城门关闭的那一刻出城。
晚间,她紧贴他睡着。
香炉里爇着篆香,不知何婆怎么选的,竟选了个心字的,透过镂空的香炉盖,隐隐可见心在焚烧,一夜过去,心字已成灰。
好不祥的寓意。裴缜想。这股不祥在心里无限放大,甚至使他不能专注公务,一心盼着傍晚到来。
白寺丞等人在庭下舒展筋骨,忽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唧咕着什么,一边说一边频频顾视廨舍内的裴缜。
裴缜心中愈发不安,不行,他不能等傍晚,他现在就得走,刻不容缓。然而还未等他踏出廨舍,同僚们一齐迎了进来,领头的白寺丞满面红光,“真想不到,裴寺丞竟是这等大义灭亲大公无私之人。”
未等裴缜问明缘故,黄寺丞接茬道:“怨不得裴缜大义灭亲,谁枕边睡了个杀人凶手谁不怕,再想不到,那女人居然潜伏到了裴寺丞身边,真是可怕。”
“藏的再深不也是被咱们裴寺丞揪出来了,立了这样一件大功,怕是离升任少卿不远了。”
裴缜心突突地跳,手掌撑着桌面方能站稳。
“不过,裴寺丞干嘛不直接回禀杜正卿,叫咱们大理寺直接过去拿人,多此一举写告书给京兆府,平白叫他们占了便宜。”
“唉,到底是枕边人儿,真要归到咱大理寺来,裴寺丞情何以堪。”
“也对,也对。”
裴缜尚未从同僚们的对话中缓过劲儿,秦避匆匆跑进来:“裴寺丞,京兆府的仇少尹有事求见。”
“仇少尹找咱们裴寺丞做什么?”
白寺丞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