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开始变得很忙,忙着开始陪师父外出看诊,忙着在安陆城做自己的小生意,竟记不清有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她看着石头上的这些壁刻,伸手轻轻抚摸,早已忘了这些“女侠”
的身份、来历,但她很怀念自己那些年的生活,少年人总是无忧无虑的,而且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身世背后的那些恩恩怨怨。
即使到了现在,她觉得自己仍然对身世一知半解。
父亲是曾经的中山国世子,阿娘呢,当龙寨出生的一商户孤女,王孙公子和美貌孤女,一段乏善可陈的故事,可是,为什么就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地方呢?
就比如阿娘,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为什么长在深山的她会与父亲这样的王孙公子相识?
为什么她那样的身份,在父亲去世多年以后,竟可以与北燕王结盟?还让自己的女儿与北燕世子谈婚论嫁?
八岁的时候,她被阿娘带去北燕,只当作是一趟充满新奇的远行,现在想来,处处透着蹊跷。
她觉得脑袋又涨又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穿过迷雾露出真容,又似乎有无数的虫在脑海之中拼命翻爬,周濛心头一激,想起一个人来,她赶紧回头朝山上的住处走去。
刚刚绕过那片大石头,却见不远处一道黑色的身影缓缓而来,那挺拔高挑的身形,竟是元致?
周濛也不顾雪深地滑,几步小跑过去,临到他跟前几步,终于脚下滑了一下,元致伸手虚扶,但还没让他碰到自己的臂弯,她就赶紧站稳了身子。
她撩开脸上被风吹乱的额发,奇道,“你怎么来了?”
现在他几乎都不怎么下床,今天倒是稀奇,还走了这么远的路。
他是她肚里的虫吗?怎么知道她正要找他?
元致看她站稳,才收回手去,看她脸上透着异样的潮红,又不像是被风吹的,神情里透着十分的兴奋,猫一样微微上翘的眼尾还残留着一丝血红,本来就美得张扬的一张脸,一时间竟是说不出的妖冶艳丽,他不自觉就看愣了一瞬。
喉间有些艰涩,他轻咳一声,垂下眼眸,“我闻到你屋里有很浓的血腥味,就想过来看看。”
他们现在住的房间紧挨着,彼此有点什么动静都十分明显。他在战场出生入死多年,对人血的味道并不陌生,但周濛的血还带着一股奇异的馨香,上一次她昏迷、眼眶渗血不止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猜测她要么是眼睛流血的老毛病又犯了,要么就是受了伤,放心不下,这才跟了过来。
这片山崖他很熟悉,周劭走之前找他谈话也是在这里,还笑着跟他介绍过山石上成片的小儿画刻,说那是周濛小时候画的她梦想中的自己。
没想到她还有一颗舞刀弄剑当女侠的心,但她这么柔弱,实在是看不出来。
眼前的她,眼尾还留着未擦净的残血,他猜的没错,应该是又流了血泪。上次她昏睡四天,这一次似乎精神还好。
周濛笑得明艳,“我没事,我正好有事找你,外面冷,回去说吧,走。”
元致没动,周濛知道他怕冷。
他偏头看看天色,此时太阳刚刚升起,从山崖看去天边,正是朝霞万丈。
他久不见天日,今日难得早起,突然就想在这雪地里走走。
“你若不介意,那就边走边说吧。”
皮靴踩在雪上发出“吱嘎吱嘎”
的声响,南方的雪不深,走起来并不艰难。
周濛想了想,原是低头看路,突然问道,“世子曾经见过我阿娘的,对吗?”
饶是元致这般聪明,也没猜出她今日找他到底所为何事。
他“嗯”
了一声,老实作答,“见过,七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七年之前……
周濛稍微感到一丝尴尬,最近七年前的事频频被提起,提的那个人还是她的师父。
师父她头几次见元致就脸色极臭,周濛也大概能猜出她是为什么生气。
七年之前,阿娘带着她,不远千里、大费周章地去龙城与元致议婚,却被对方退货回来,然后转头就和宇文慕罗定了亲,这件事阿娘到临死前都不能释怀,师父就更是咽不下这口气。
元致刚到山上的前几天,有一天,她问起元致在龙城战败之后为何要南下寻她,元致客气答说,这是他父亲的意思。
那一回,师父竟当着他的面把话挑明,她冷笑着说了一句,“他怎么不让你去找宇文慕罗?这么多年,好处都是你们自家人的,委屈却是咱们阿濛的,呵呵,也不蠢,脸皮倒是厚。”
当时她也在场,也没觉得有多尴尬。对这件事,她其实一点也不生气,那时她才八岁啊,乐得不嫁,到现在也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生气的。
但现在两人独处,再提起七年之前……
再加上前些日子周劭提起的那封被烧掉的婚书,周濛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毕竟也是和自己议过两次婚的人,且彼此都心知肚明。
不过,也没不好意思多久,走了三四步的工夫,她就神思归位,丝毫没有忸怩,“那你们当年为什么会答应和我议婚?”
元致同样低头看路,半晌没说话。
“我的身份并没有值得你们高看一眼的地方。”
他还是没说话,周濛转换策略,“我知道你的婚姻大事肯定也不是你能做主的,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被元致突然打断,他转过头来,目光清亮,“你到底想问什么,可以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