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推门走入,缓步走到贺春阳的床头,见她靠在枕头上,偏头看向窗外的景色,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从贺春阳的角度望出去,甚至都不能看到他们家栽种在小花园里的树。
贺春阳的世界,原应也是这般空白。
宋澜见瘦了一大圈贺春阳,轻叹一声,走近,轻声嘱咐,“好好治疗,好好恢复,好好对自己。”
她连着用了三个“好好”
,或许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祝愿,她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在她和贺春阳之间,她只感疲惫,她偶尔也会想到贺春阳小的时候,又会在更深的失去中把这些偶尔的怜悯与哀叹如数埋葬进自己的坟冢。
贺春阳缓慢地回过头,看向宋澜。
她的双眼里没有了光彩,或许是吃药的缘故。但她看向宋澜时,仍是会笑,她说,“澜姐姐,你好。”
宋澜抿着唇,等着她慢慢地诉说。
“澜姐姐,我要走了。”
“嗯,我知道。”
“哥哥说,去那里,可以晒太阳。”
宋澜点头,见贺春阳坐直了一些。
“澜姐姐,这次是我和妈妈去。爸爸忙工作,哥哥也忙,所以,只有我和妈妈去。”
她反复地重复这样一句话,不明所以,半晌,她继续说,“澜姐姐,我不能再跟在你后面走了。”
宋澜愣了愣,回应着,“贺春阳,走好你自己的路吧,使劲往前走。”
贺春阳扭头看向那被束好的窗帘,幽幽说,“我的医生说,我对你,更多是执念”
她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目光仍是注视着窗帘,她许是渴求那窗帘能被放下,能让它随着风自由地吹动,“但,澜姐姐,他们这样一说,好像就把我过去的爱全部抹尽了”
贺春阳放下对窗帘的期盼,回头望向宋澜,询问道,“澜姐姐,你对郑知微是爱,还是执念呢?”
宋澜注视着贺春阳的眼,她此刻知道,贺春阳问这样的问题没有揶揄,也没有比较。
她太过困惑,所以,她的双眼似乎也被装上了窗帘,遮住了她原有的光。
宋澜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仍旧清晰地记得,覃欢曾经也认真地问过自己,“老宋,你对郑警官是执念吗?”
那时的覃欢,或许多希望她回答“是”
。
可是,她太过清晰,如若她对郑知微没有爱,她也不会因她难受而难受,不会因她的颠沛而无措,而竭尽急切地想要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贺春阳,我爱郑知微,我很确定。”
宋澜落下的这样一句话,让贺春阳最终选择挪开视线,再度只关注她苍白的窗外。
这次相见最后也只落于相对无言的寂静。
赶在落日前离开的宋澜,开着车穿流于大桥、长街,她一个人开着车,毫无目的地旋转,她还在寻找郑知微,她甚至不清楚郑知微到底有没有离开,但如若不这样去做,宋澜便觉到心底更深处的荒芜。
有一棵树,就要在她的心里烂根,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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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鸟停留在有风摇曳的电线上,倏地又振翅而飞。
谁人可知,它要将何处去。
宋澜一直承认命运待她不薄,她在叮当作响的岁月长河中也有了一朵花的模样,失意难过时,也从未埋怨过命运与天数,而当下看来,她的这些念想最终还是得以让苍天知晓,于是,上天给了她最后的仁慈。
当她看见漫步在黄昏中的郑知微时,心里弥漫开难以名状的酸涩与庆幸。
她把车停在路边,急速下车,走到郑知微,看着她的手臂轻摆,脚步微动,才终于敢相信,这一切并不是她徒然的幻想。
她走在郑知微身后,与她一同享有黄昏的赐予,橙黄的光洒向她们时,她鼓起勇气牵住她的手腕,轻声说,“郑知微”
郑知微微惊,回头看到宋澜,本是仓皇的双眸蓦然又多了一层悲伤。
而黄昏,将她的这份悲伤一同洒向了宋澜。
宋澜心里发痛,下意识握紧了郑知微的手腕。
这一刻,她们的生命里共同拥有了一个玻璃般透明又易碎的黄昏。
她原本有太多的话要讲,可是因为这突然的生理疼痛,最终也只是皱了皱眉,轻声询问,“郑知微,可以一起吃顿饭吗?”
宋澜原本是没有计划吃晚饭的,她也不知道郑知微是否吃过,只是,在她看来,一顿晚饭才足以让人安心,也能提供足够多的时间,让她与她相视。
她曾经渴望过,如果她有幸同郑知微在一起,她一定要把自己的每一个晚上都留给她,和她一起做饭,吃饭,洗碗,再安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聊天,吃水果,共同守着夜幕的降临,再相拥着迎来白昼。
年少时的她原以为,自己的这个梦想太过朴素,不浪漫也不轰轰烈烈,同自己的同学朋友比起来,会不会显得太过逊色,但当她站在当下,回望历史的节点,才发现看似平凡的梦想原来才是最难以企及的。
于是,她不再贪心,只希望,能有一次,两次,只要有机会,她都想要和郑知微一起吃饭,早饭也好,午饭也罢,只要有这样一次热气腾腾的相处,她都愿意继续承认命运对她的厚爱。
她立在原地,等待郑知微的回答,行人冲撞过她的肩,也没有撞碎她的祈求。
“好。”
郑知微点了头。
她知晓,宋澜似乎也看到了她们故事的终点,她提出了最后的愿望,那自己就帮她实现,即便她们之间从未有过开始,但这个句号,她愿意同宋澜一同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