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言然立于一旁,低垂了眉眼看不出心思。诸葛老爷睨了眼儿子,端起白瓷青花的茶盏抿了一口,低沉的声音充满威严,言简意赅的说:“掌嘴。”
金贵侍奉诸葛老爷三十余年,最是明白主子的意思,忙上前道:“老爷,这不妥吧。”
不待诸葛老爷发话,三小姐已经蹦起来老高,指着金贵骂道:“不过打一个奴才,有何不妥的,你们都是我诸葛家养的狗,说打打得,说踹踹得,如今还轮得到一条狗来指手画脚!”
金贵敛眉顺眼低了头。
诸葛老爷哼了一声,道:“还不掌嘴!”
“是!”
金贵应是,招呼了几名婆子过来,一左一右抓了诸葛橙绢。
三小姐惊慌失措的踢腾起来:“爹爹不是要掌红绣的嘴吗,怎的抓我!爹爹!”
“对不住了三小姐。”
掌刑的婆子到底是惧怕柳姨娘,巴掌也不敢轮开了,只轻轻掴了一下便退了开。饶是如此,诸葛橙绢也嚎啕大哭起来。
诸葛老爷放下茶盏,揉了揉眉心,疲惫但气势丝毫不减的吩咐道:“去把柳氏叫来!”
“是。”
红绣跪在地当间儿,还未被审便看了出好戏,垂着头将讥讽藏在肚里。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棉帘一挑,一阵香风扑鼻。柳姨娘在刘婆子搀扶下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红绣抬头扫了一眼,就见柳姨娘穿的藕荷色喜鹊报春的长褙子,下配着藕色的袄裙,头面儿上也是珠翠环绕。仅仅半盏茶的功夫,要打扮妥当,又要从柳院儿乘着轿子赶来,除非她是超人上身了,否则怎么可能做到?
大眼睛一眯,红绣已然明白,如今这个正屋,怕是三房妻妾早已在外面不同的角落注意着了。诸葛老爷大约也知晓她们定然在外面,打了诸葛橙绢,亦是在提醒柳姨娘不该疏于管教,更是提醒杜氏和秋姨娘要引以为戒。
柳姨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诸葛老爷近前,依规矩行了礼。诸葛老爷也并未拦着,由她做完了全套。柳姨娘咬着下唇,心道此番老爷是真恼了。
“老爷。”
“嗯。你可知错?”
柳姨娘低眉顺眼,早没了当日要教训刘婆子的锋芒,柔声道:“妾身知错了,回去定会好好管教橙绢。”
“如此甚好,我瞧着三小姐房里的下人,一个个面儿上似个人样,到不知平日里都教小姐些什么?哪学的那些下作言辞!伺候不了小姐,便找了人牙子卖了出去吧。”
诸葛任远话音刚落,宝翠莲露等丫头已不停的磕头求饶,哭嚎着再也不敢。
柳姨娘暗自咬牙,不着痕迹的瞪了一眼红绣,面上恭顺的道:“此事妾身自会去安排。”
“嗯。”
诸葛老爷拉长声应了一下,放下了白瓷茶盏,目光转向红绣,仿若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打了二小姐?”
红绣挺直了腰杆,回道:“是。”
“为何?”
诸葛老爷此问一出,满屋子人连同屋外偷窥之人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诸葛老爷待红绣是不同的。如若不然,往常下人打了主子哪还有问缘由的,直接罚了便是。
红绣抿了抿嘴唇,道:“二小姐和三小姐无故找茬,想寻我的不是,不曾想我不在,就欺负我娘,我娘身子弱,被他们打昏在地。我是心疼娘亲,一时激愤才出手打了二小姐。老爷,此事红绣自知理亏,再怎的,动手打了主子便是错的。可打在娘身,痛在我心。我……”
红绣哽咽了一声低下头,心道诸葛老爷既然问的出来,她便一五一十说了,处置与否全看诸葛老爷做主。但人心都是肉做的,谁家没有母亲长辈呢。就算尊卑有别,娘被欺负了做女儿怎会不反抗?如今她算是三言两语找到一屋子人的亲情共鸣了。
喜讯!
诸葛老爷目光深沉,带了红宝石戒指的修长食指敲打着黄花梨木的桌面,半晌不吭声,也不知作何想法。
诸葛言然垂了头,剑眉微蹙若有所思的望着鞋面。柳姨娘手中的帕子险些被拧成麻花,三小姐也不哭了,嘟着小嘴愤愤的瞪着红绣,一副恨不能立时生吞活剥了她的模样。
少顷,诸葛老爷站起身,扬了扬袖子道:“散了吧。言然,随我来。”
“是,父亲。”
诸葛言然闻言立即跟了上去。满屋子下人仆妇都呆立当场。
红绣打了小姐,如此就算了??
柳姨娘搂着诸葛橙绢,恨恨的瞪向红绣,目光宛若尖刀,似要在她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老爷仅是说了一句“都散了”
,丝毫未有惩治红绣之意,今日的一场“官司”
,反倒累的她两个女儿一个被打的鼻孔窜血,另一个当众被掴了一个嘴巴。最大的赢家反倒成了贱人养的傻蹄子!
然而,恨归恨,老爷尚未惩处,她又怎能面儿上跟红袖过不去,那不是当众忤逆老爷的意思?柳姨娘扯着诸葛橙绢的手,道:“快随娘去虹雅楼瞧瞧紫绡去。”
诸葛橙绢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被爹爹下令掌嘴此时还有些惴惴的,点了头瞪了红袖一眼,就随柳姨娘去了。
待人散的散,走的走。特意慢行了许多的刘婆子这才搀了红绣起来,仅是用她粗实的胖手拍了拍红绣的手背,圆脸上尽是赞成的笑意。
红绣也未多言,回以一笑。与刘婆子出得正屋又嘱咐她好生将养身子,之后快步向外院走去。
而同一时间,通往书房的青石小路上,诸葛老爷倏然停住了脚步。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诸葛言然也顿住,抬头看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