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郁不仅牵着他的手,还会在病床边上跟他说话。讲得最多的是“对不起”
。
向云来不知道隋郁为什么道歉,而且也不想知道。他什么都不想问,不想回答,不想思考。
“他需要休息。”
医生说,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隋郁非常固执,想要陪在向云来身边。医生厉声训斥他,他一步三回头。守了一周,他憔悴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颊深陷,眼圈青黑,胡子不刮衣服不换,身上还是在王都区那一套,因为救人和下地,变得又破又脏。
“我就在外面,你放心。”
隋郁说,“有事就叫我。”
向云来躺着回答:“好的。”
他不会呼唤隋郁的。他很确定这一点。再次抬起手看抑制环,他心想,也许是这个玩意儿在作怪吧。
看到隋郁时,他心里微弱地波动了一下,随即死水般沉寂。“隋郁是我喜欢的人”
,他头脑里掠过这一句话,像一行被别人输入的字幕。除此之外,没有激动,没有依恋,没有靠近隋郁的冲动。什么都没有。
在二六七医院的院子里,隋郁等到了赶来的秦戈。
隋郁脸上没有了面对向云来的喜悦和激动,他不停地抽烟,脚下满是烟屁股,看到秦戈走过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脸上表情丝毫未变,沉默而阴森。
“我说对了吗?”
秦戈说,“他面对你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对不对?”
隋郁把抽了一半的烟丢在草坪上,烟头点燃了草,但很快因为昨夜降雨带来的水分而熄灭。
“不是抑制环的问题?”
隋郁问。
“不是。”
秦戈肯定地回答,“抑制环只会限制我们的精神力,不会压抑和消除我们的情绪。向云来变成这样,和阿波罗还有他过度使用
自己的能力有关。就像这个烟头一样,他可以激动,可以悲伤,但是他调动不了自己的情绪,很快就会熄灭。”
因为消瘦和疲累,隋郁的眼睛布满血丝。他瞪着秦戈,满是困兽的焦灼:“你可以治好他,对不对?”
秦戈是在王都区外头接触到向云来的。从各处涌来的人,为了救援王都区不惜任何代价。道路中断了,就用梯子和木头搭桥,把卡车和货车开进沟里形成通路;没有机械挖掘废墟,就手脚并用去救人;精神体在王都区的地上和地下穿梭,数不清的特殊人类、各个种族,全都赶到了这里。
隋郁背着向云来跨过两辆卡车,正好遇到了秦戈和新希望学院的师生。有过相关经验的老师立刻跟危机办、特管委的人联合起来,指挥学生分工合作。秦戈原本也想加入救援,但他一看向云来的状态,立刻知道不妙。两人把向云来送上二六七的救护车,一边急救一边往医院赶。
“我治不好。”
秦戈说,“向云来的复刻能力被阿波罗加强了。我进入他的海域,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海域景象。不了解他海域的损毁情况,我不能够给他任何建议。”
隋郁:“……损毁?”
秦戈:“他的海域必然损毁。没有人能在释放了这么强烈的精神力之后,还能维持海域的正常运作。你想象成被超强台风卷过的城市就行。现在的关键是,我不确定他的损毁程度。”
隋郁:“他能认出我,也记得向榕。他能听清楚我们的话,也可以回答问题,他只是……他只是不再……不再……”
他不再用欢喜的、开怀的、炽热的目光看自己了。隋郁说不出这句话。他不再爱我了。不再关注我了。这对隋郁而言简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刑罚。
秦戈:“有一个人或许能帮向云来,但他现在不在国内,也无法回来。”
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冷酷,他补充道,“不过你也要记住,我们的海域是可以自我修复的。再给向云来多一点儿时间吧。他现在看到你们没有反应,说明影响还没有消去,他还需要调整自己。”
隋郁却仿佛没有听进去。秦戈要去看向云来,隋郁没有跟上。他怔怔站在原地,忽然说:“我有办法。”
秦戈立刻回头:“什么?”
“持有和研究阿波罗的人,一定知道怎么解除它的影响。”
隋郁说,“我去找他们。”
秦戈拉住了他:“等等,你知道谁持有和研究阿波罗?”
在王都区地陷事件中,向云来爆发的能力不仅让他本人暴露了,也让“阿波罗”
这个已经消失很久的违禁药物,重新回到危机办和特管委的视野中。夏春声称知道阿波罗来历的只有向云来,线索暂时中断。此时隋郁说的话让秦戈不能不在意:“是什么人?你认识?……你不在国内生活,你认识的人,是你们家……”
隋郁挣脱了他的手:“我回来再告诉你。我回来之后一定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们。”
即便秦戈早就提醒过他,向云来的海域损毁之后可能会出现很多异状,但真正看见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向云来,隋郁还是狠狠吃了一惊。如果秦戈不能帮助向云来,向云来能依赖的就只有他了--或者说,能依赖的,就只有清楚阿波罗用途的隋司了。
“我很快就回来。”
想到了办法,隋郁干瘦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喜悦,“这个人一定能让向云来恢复正常。”
他匆匆朝医院门口跑去,因为跑得太急,趔趄着差点栽倒。这一周他没睡好,也没休息好,此时此刻却精神振奋。
但秦戈之后没再见到他。
直到一个月后,向云来佩戴着抑制环,在特管委的监视下离开医院,他们也没再见过隋郁。
隋郁消失了。
(地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