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戈在课堂上提到过,哨兵或向导海域遭受重大破坏以至于彻底崩溃时,它会呈现一种虚空状态。有的人在失去海域构建的同时,还会永远失去自己的精神体,这是一种不可逆的伤害。秦戈认识一位失去过精神体的向导,并对大家承诺过,如果有同学对此感兴趣,他将提出邀请,让这位向导以亲身经历告诉大家“精神体消失”
和“海域崩溃”
具体是怎样的感受。
但即便是失去精神体的人,他们的海域也仍旧能够进入:只是进入的人会感到无处落脚,海域中没有任何信息量,调剂师什么都无法感受到。
绝非汤辰现在的状态。她就像一个普通人。
向云来一时并不确定汤辰是否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但他还有一个验证的方法。
象鼩跳回汤辰肩膀,爬上了汤辰的脑袋。它习惯揪着头爬上爬下,这次也一样。汤辰似乎感到了疼痛,她伸手抓抓头。象鼩揪住她长到肩膀的头,荡秋千一样晃动,啪地一声趴在汤辰的鼻梁上。
向云来:“……”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给象鼩下了这么具体的指示,还是它单纯地想要这样玩儿。
但汤辰只是皱起眉挠了挠自己的鼻尖。她的手指穿过了象鼩的身体,接着她拎着购物袋站起来,把袋子递给向云来:“帮我提,我手有点儿疼。刚刚丢锁头太用力了。”
象鼩还在她脸上趴着。她打了个喷嚏,对向云来的听话点头表示肯定。象鼩就在她鼻子上翘着屁股。
“……你没看到吗?”
向云来问。
“看到什么?”
汤辰挠挠鼻梁,左右看看,“你脚下还有个辣椒,别踩上了。”
向云来又惊又疑。汤辰完全看不到象鼩,也没有海域。这是不可能的。即便她海域崩溃,她也仍旧保留着视力——哨兵和向导可以看到精神体,这是由他们变异的染色体决定的。变异影响了视神经,和普通人类相比,他们能捕捉到更多的光波长,因此可以看到普通人无法察觉的精神体。
但随即他现了不对劲:象鼩抓着汤辰的头又晃荡起来,而看到头在眼前受力摇摆,汤辰一开始并无任何表情。至少隔了三秒,她才惊奇地:“咦?我头怎么……”
向云来收回了象鼩。同光教的老头换好衣服,从里头走了出来。
有救命之恩在前,掏出小本子和笔的汤辰看起来又太像采风取材的人,老头终于松了口。
在同光教教堂建立起来之前,这里确实有过许多弃婴。被放弃的不仅是哨兵或者向导,按老头的说法,哨兵和向导可能还是其中数量最少的。先天变异和后天感染的特殊人类在统计数量上都差不多,只不过在王都区,一切都没什么区别。性命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总有人繁衍,总有人放弃。
“拾荒者”
应运而生。
老头也曾是一个“拾荒者”
。他们定期到这个隐秘的草坡里,拨开草丛和落叶,抓起蜷缩在这里的婴儿反复检查。曾有这样的流言:生下来的孩子若不想要,可以找二
六七医院的医生帮忙解决,但对无法在医院出生的婴儿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归宿。
有时候来得迟了,还有活气的孩子不多。有时候雨天、雪天,拾荒者数量大大减少,能活下来的婴儿就更少了。而老头却能每天都来,因为他住得近,也因为他有渠道。
有时候拾荒者把看起来还可以的孩子捡回去,若无法顺利出手,还是得继续送回这里。他们清理走小小的尸体,腾出新的空位置。这些事情做多了就麻木了,没有罪恶感,不值得为此形成噩梦。老头没这么多顾虑,他找到多少孩子,就有人收走多少。
向云来在王都区住了好几年,从未听过这些往事:“谁收走的?”
老头:“那个人已经死了。”
向云来:“他们把小孩带去哪里?”
汤辰问得更直接:“带去做什么?”
老头笑了:“我应该知道这种细节吗?”
他看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目光中带着长者的倨傲和嘲弄,“能丢在这里的,都是没人要的东西。没人要,那就是废品。废品怎么处理,拾荒者需要知道?”
汤辰:“但你也知道这不光彩。要不然我问你的时候,你就不会遮遮掩掩了。”
老头:“我这个年纪,何必给自己惹麻烦。汤辰,我认识你爸妈。有些事情我本来不想说得太清楚,我怕破坏别人家庭。但你救了我,我可以回报你。你爸妈骗了你,你绝对不是从这里捡走的孩子。”
汤辰一点儿也不惊讶,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向云来看她和老头一一对答,渐渐咂摸出味儿:他向云来才是多余的,汤辰对怎么寻找自己的母亲、怎么逼问老头,已经有自己的计划。
老头:“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没法用来威胁我。知道这个地方的人确实不太多,但这些都是往事了。我们至少不像那体面的医生,我们没杀人。我们甚至还做了好事,把活着的小孩交给需要他们的人了。至于小孩会到哪儿去,我不好问,也问不着。”
汤辰:“或者不敢问。”
老头:“问了有什么用,你生气,你不舍得,都没用。不是我捡就是别人捡。”
汤辰:“能有什么好下场,肯定都是个死。不是死,就是像斗兽场那些东西一样,被人做成那种怪样子。不过既然能丢掉,他们本来就是没爹妈要的,生或者死都没什么区别……”
此时的汤辰跟向云来记忆中的也不太一样,说得太多了。她的表达里没有丝毫委婉的成分,和平时说一句话要在嘴巴里兜三个圈儿的谨慎完全不一样。
这一瞬间,老头忽然张了张口。他仿佛想说什么,但压抑着没有表达。向云来按了按汤辰的肩膀,制止她的滔滔不绝,问道:“老伯,你怎么知道汤辰不是从这里捡走的孩子。”
老头:“她很健康,也很……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