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从清晨下到中午,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兄妹俩在雪里逆着风吃力地往前走。在背风的地方歇脚时,向云来告诉向榕:任东阳会帮助他们逃跑。
此时正是寒假,大学生任东阳天天在家里上网打游戏。昨夜他接待了深夜来访的向云来,两个人立刻拟定了从家中到高路口的逃跑计划。
刚拿到驾驶证没多久的任东阳就在路口等他们,但雪太大了,行走艰难。还没走出这条街,迎面便碰上了回家的舅舅。
向云来记不清究竟生了什么,但他拉着向榕气喘吁吁往前跑的时候,雪里躺着头破血流的舅舅。舅妈也追上来了,顾不上自己的丈夫,先一把抓住向榕的头。向榕痛得大叫,被她拉扯着往后跌倒。一旦跌倒就失去了反抗能力,她只能由着母亲拖动自己。哥哥!哥哥——!!!她嘶声大喊。
周围的房屋沉默无声。雪太大了,这种事情太常见了。是那对滥赌的夫妻又在教训儿子或女儿,很寻常,不值得探问。雪也是沉默的,向云来只听见自己把舅妈推下路边台阶时她出的惊叫。
台阶下面是一个被撬开的防空洞,堆满了垃圾,如今被雪完全覆盖,看不清位置。舅妈滚到防空洞旁,向榕抓住台阶的扶手没有掉下去,手忙脚乱地往上爬。
榕榕!榕榕!救
救妈妈!小云!救救妈妈!
向云来把向榕拉上路面,舅妈已经落入防空洞之中。洞口结了冰,根本抓不稳,她的声音在洞里传来,带着痛苦的哼声。
向云来松开向榕的手,扭头去拖舅舅。昏迷的舅舅十分沉重,他半拖半抱,滚麻袋一样把人从台阶上滚下去。随着物体落地的沉重声音,呼救声随之中断。向云来趴在洞旁,他其实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舅妈还在呻。吟。
他抓起路旁用来铲雪的铲子,把脚下的、台阶上的雪,一铲铲地铲进防空洞里。
“然后我们就继续走,走啊走,任东阳果然在路口接我们。他一晚上没睡,收拾了好多行李,他说我们不坐火车,他要直接开车把我们载到王都区。”
向云来说,“他做到了。在这件事上,我是一辈子都会感激他的。”
关于防空洞的细节,向云来没有多说。隋郁理解他不想回忆,沉默地听着。
“我们经常在那个防空洞里玩,有楼梯可以爬上爬下的。但元旦那天,铁梯忽然断了。也没人来修,大家只是相互提醒,不让小孩到那边去而已。没多久就下了大雪。”
向云来说,“怎样?听起来是不是很像预谋已久的杀人事件?”
他语气轻松,隋郁却阴沉沉地接话:“如果我在场,我会帮你铲雪。”
向云来:“那你就是杀人帮凶。”
“我不当帮凶。”
隋郁说,“我当凶手。我来做这件事,它会成为我的秘密,但不会困扰你。”
向云来:“你讲话真的……真的很那个。”
隋郁:“哪个?”
花言巧语,油嘴滑舌。这种无用的假设只是为了讨人欢心,谁都能随口说上几句,向云来心里清楚。不一样的是,隋郁讲得太认真了。
他在意的并不是“向云来杀了人”
,而是“向云来被这件事困扰了很多年”
。他凝视向云来的目光里有一种奇怪的怜悯,被这种目光笼罩着,会让人的心瞬间变得幼小、脆弱,甚至赤。裸裸。仿佛扒开旧伤口,把肮脏的痕迹、狰狞的血肉都袒露在对方面前,你以为他会厌弃,但他问的却是:现在呢,还痛不痛?
向云来忽然抓住隋郁的衣襟,咬牙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啊!那是养了我很多年的亲人,是榕榕的爸妈!我其实可以不那么做的,但我……这是杀人,我杀人了。来这里的一路上榕榕是怎么看我的,任东阳是怎么看我的,我又是怎么恨我自己的,你根本不懂!”
隋郁忽然抓起他的手往前跑。他一直把向云来带到“百事可靠”
门口,催促向云来开门。两个人钻进卷闸门,隋郁把门锁紧,按着向云来的肩膀让他坐在沙上,自己则盘腿坐在向云来面前的地板上。地毯很旧,他浑不在意,银狐从他胸口里跑出来,两步跳到向云来膝盖上。
“象鼩。”
隋郁让向云来释放象鼩。
“……不,我不想了解你杀了几个人。”
向云来烦躁极了,“我现在说的是我的……喂!”
他嘴上顽抗,但象鼩又极为亲近隋郁,从肩头冒出来
之后立刻跳进隋郁手心。向云来完全来不及阻止,象鼩嗷呜张口,咬上了银狐的尾巴。
他又一次站在雪山之中,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
“我要走了。”
向云来头很疼,“我刚刚巡弋完童醉的……”
他想起了隋郁的吻,嘴唇的伤痕微弱地痛。“隋郁!”
他大吼,“混账!你在哪儿?”
年幼的隋郁正在大风雪中穿过摇晃的吊桥。
“怎么也是雪,你故意的吗?你专门制造这种海域来安慰我是不是?”
向云来三步两步踏上吊桥。桥在风里疯狂打晃,他完全不怕,冲过去拎起隋郁就往前走:“杀人现场呢?我来看看隋老板的……”
童年的隋郁在他怀中嘘了一声。向云来低头看他,很艰难才能移走目光,小声道:“犯规。”
小隋郁:“我可爱吗?”
向云来:“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