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居然很干脆地说好,弄得我有点不大舒服。就冲出屋。站在门口,说:小松,你过来。
小叶扬着眉笑笑,说,那我走了。
小松向我走过来。神色很平静。说:晚饭做了没?张婶待会可要回家了。昨天听她都说你。
关你什么事。我横他一眼。
他笑,说,要不要我帮你。
嗯。我降下火,一起去灶膛。小松帮我烧火,我炒菜。小松说:小叶去方便一些,有很多女孩子嘛,拉屎撒尿的。
我说我去好了。
他说你愿意?声音倒是满惊喜。又说,不要了,你挺忙的。
我说,干吗找小叶啊。
他说小叶挺热心的。
我说热心你吧。
他笑,说,啊,怎么啦?
没怎么,看不顺眼。
你脾气挺大的。小叶其实人挺好。
小松居然这么评价我和小叶。我嘴都撅起来了。不理他。小松趁火烧的空档,过来用筷子夹了下菜,说,哦,盐没放吗?算了算了,你烧火去吧。
摸摸我的头,说,还好吧,小丛当然也还不错。
我眼睛转了下。怏怏去烧火。边烧边说,跟你讨论个问题。你说爱情是什么?
哦?小松似料不到我会问这个。我脸红了红,说:随便说说嘛,纯理论的讨论。柏拉图说,人好像是一分为二的,每个人都在寻找它的另一半。找到了才合二为一……
哦,我没什么理论。小松说,我只是觉得爱是一种感觉。想一个人会觉得很甜蜜,想跟她在一起,一生一世,给她幸福快乐。
我说你的想法挺土的,现在人都提倡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一时拥有。
小松笑,说,你哪里听到的。
“还有说,爱情不是长久的,科学计算过,最长时间好像两天都维持不到。还有,爱情这个东西,还不是真空的,要培养,要维护。人是要先生活着,爱才能附丽。鲁迅先生说的。”
你知道得挺多。小松又笑。
做好饭,走的时候,我注意到小松的手有些皴。这边冬天很冷,水都跟冰似的。不由抓他的手,说:戴个手套好了。死里寒天的,不要老跟孩子到外面跑。他笑笑说不要紧。
翌日黄昏。后妈从周家串门回来。推开我的房门,说:哎,小丛,小叶又去了,她给小松买了甘油和手套。刚才还硬要给他抹呢。
我咬了咬唇,说:小叶很会做人的。
“你也不能这么说,小叶对小松真的很好。平时在家娇生惯养,对了小松一点脾气都没有,真是一物降一物。哎,妈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小松吗?”
后妈脸上又出现村人经常出现的探秘神色。
“走走走……干吗跟你说。又跟人乱嚼舌头。”
后妈说:说说没关系吧,你要不喜欢,我给小叶做媒好了。
你敢。我拿书作势要打她。后妈笑着跑,说:哎呀真泼辣,我看小松还是不要娶你的好。
第二天,小松来我家的时候,我注意他并没戴手套。也不知该说什么。让他到我房间。弟弟本在看电视,做个鬼脸知趣地跑掉。
我让他坐好。说:把手伸出来。他不解其意。但还是伸出手。我用自己的手焐他。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很深邃。我说:暖和不?我的手很热的。
嗯。他说,像个火炉。
你知不知道,我的手冬暖夏凉,很神奇的。
知道,是个宝贝。他说。
你的手好像一直很冷。干吗不戴手套啊。
不戴。他轻轻笑,说,可以让你一直焐我。
我的手一软,反被他紧紧握住。
很快就到春节。除夕,我们家祭祀。祖先和父亲是分开来的。父亲在祖先们飨用的八仙桌外单独列一桌,摆上百叶豆腐年糕以及红烧肉之类的东西。我们三人依次给祖先和父亲磕头。后妈最后一个磕,念念有词,又将纸做的元宝、亭子之类的东西烧掉。最后到父亲的桌前,跪着跟他说话。看后妈一人絮絮地与空气说话,总是让我和弟弟有点害怕。就溜出去了。
家家户户都在祭祀。场上人不多,只几个小孩,买了鞭炮玩,见人靠近,冷不防地甩一个吓人一跳。弟弟说姐给我钱,我也要买炮。我说我没有。弟弟说,小气,明明有的。你不给我问小松哥要去。我说你敢。他说干吗不敢,早晚做我姐夫。我气得只能给他一块钱。弟弟欧欧欧欢叫着跑了。
天气阴冷。天空像铅块一样凝重。我渴望下一场雪。但是好像不大可能。全球气候变暖,这个村子下雪的心情都没有。童年时候,那雪才叫多。雪是神奇的东西,无论多丑陋的东西在她手中都可变得美丽无比,那种美是彼岸的美,抓不着,只给你一个梦的影子,像童话中的城堡一样矗立。或许,来生会生活在那样的胜境中吧,我不能确定,因为我没有信仰。后妈倒是相信人有前世来生,相信好人上天堂,所以,今生的苦痛对她来说只是过渡吧。我年轻,我不会去想虚无飘渺的事情。我相信我的未来会像花一样绽放。我踌躇满志。
到周家门口,我轻轻推开门,周家也在祭祀,香火很盛。春霞看到我,轻声说,我哥不在,去给瞎子洗澡了。我于是把门掩上。
瞎子住村后。眼睛不知怎么瞎的。反正瞎了之后,老婆跑了,有个女儿跟他。靠着村人的接济,女儿好歹长大了,去年,女儿嫁人了。嫁掉的女儿很少回来。瞎子倒也挺心平气和的,人前从没说过女儿半句。小松给他找了个活计,穿浴帽,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又能自食其力,瞎子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