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兰扒开厚厚的粗毛线围巾,大声数着盘山公路上鱼贯前行的车子。
“海哩,听说光咱这里就有四十多辆呢!”
同在车上的男性村民说道。
“瞎说!至少五六十辆!”
另一个男人大声打断道。
“你就吹吧你!”
先前的男人不屑一顾地说道。
“骗你做啥?”
两个男人瞪着眼争了起来。
“自罚半瓶?”
“你看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哈哈哈哈!”
全车人默契地大笑起来。
人们在三轮车上大声议论着,放开嗓子打趣着眼前人的模样,评论着身边偶尔闪过去的房屋风格。呼啸的冬风没过三轮车的车厢,把喧嚣热烈的对话一茬茬飘进空中,再又悉悉碎碎地裹进其他人的耳朵。女人们藏在围巾和帽子里的头发被吹的满脸飞舞,就像山野里硬茬茬的蒿草般随意任性。男人们多数都只是戴了皮帽,整个脸和耳朵都被冻得通红。饶是如此,众人凑热闹干大事的心情却一直激昂澎湃。
五六公里的崎岖山路外加七八公里的国道,导致鲜少会有人愿意开着三轮车进城。可如今不仅有人这么做了,还竟然有浩浩荡荡上百人。一辆辆三轮车首尾相接,排着长龙“招摇”
在国道上,引来无数路人竟回头。这气势,作为画面中的主人翁,车上的女人更自信了,男人也感觉自己更“硬气”
了。
一直到上午九点多,三轮车总算慢慢停了下来。何许夫妇跟着人群走了十来分钟,身边全是已经停好的满满当当的三轮车。认识的不认识的数过去,竟有三四百号人,三轮车也几乎有一百多辆。
“军子!兰!”
“哥!嫂!”
何许夫妇循声望去,看到老爸老妈和弟弟弟妹正朝着自己挥手。二人快步走过去,见大家都已经安稳地挤坐在一起,屁股底下铺着大块塑料布,塑料布上垫着长年不用的破毡子。一家人就坐在毡子上,身边放着各自的包袱和围巾。
“我就说先走吧,爸非要让等你们。你看,还好我们几个先来了!”
老三何胜华看着迟来的大哥大嫂,幸灾乐祸地说着。
“哎呀,没办法,这两条死腿它就是使不上劲儿,越着急越走不动,就是早不了!”
许娇兰抱歉地说道。
何胜军哼一声,道:“急啥子?又不是赶着来发钱。我们坐春雷家的三轮,人少还松快呢!”
许娇兰白了丈夫一眼,从包袱里麻利地掏出来塑料布铺在地上,把包袱垫在上面,和何胜军一起挨着家人坐了下来。
何老太太正吧嗒吧嗒卖力地嚼着路上买来的热乎烧饼,顺手给何胜军和许娇兰递出去两个。其他人此时已经吃喝完毕,正在专注地观察人群的变化。
“要我说还是这里好,离的稍微偏一点。前头太挤了,放个屁都没地方。”
老二何胜利戏谑道,同时把水杯递还给老婆,眉头被阳光照射的挤成一团。
说话间,何胜利的手机响起,原来是刘月生那边在喊他,于是电话没挂就拍屁股匆忙离去。老爷子和何胜军何胜华呆着无聊,便吧嗒吧嗒一根接一根地抽起了烟。三个儿媳和婆婆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闲话,看到身边路过的熟人便热情地招呼两句。不一会儿,以明子为首的几个村民出现在人群中,向众人挨个叮嘱些什么,却不见何胜利的身影。
“大家记住了啊:不要吵闹、不要大声喧哗。该喝水喝水,该聊天聊天,好好坐着就行!”
人群渐渐安静,只有低嗡嗡的聊天声凝固在人群里。
冬天的地面总归是冰凉的,人们坐一会儿就不得不站起来活动活动,无聊了就小规模内稍微来回转转,和熟人简单打声招呼。后来大家发现坐在三轮车上更暖和,因为金属的车后斗吸热更快。于是女人们又重新把塑料布铺在了三轮车上,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说着笑话。男人们则在地上抽着烟来回走动,时不时咳两口浓痰到地上,抽完了的烟头也在脚底板的摩擦下熄灭。
前后左右,周围的两公里内几乎堵得水泄不通,过路的车辆只要一不小心经过这里,就会被困在长长的车队中,挪动个把小时方能缓缓移出。眼看着到了中午,村民们陆续从包袱里掏出备好的馒头,就着水壶里不多的热水吃下去,午饭就算解决了。偏巧今儿个正是冬至,不知道哪些闲逛的人从别处买回了饺子,让何老爷子一家羡慕的直吞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