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里人哀叹一声,“嘉陵此劫,皆因一户而起。若不是章氏夫妇瞒报贡品,大君也不会因此迁怒全城,降下瘟灾。”
上古时候,辖地之民确实要依筮数向部族守护上供。
青部守护青乌凶残邪佞,喜用婴油炼制岁烛。每年所要的贡品,乃是选域中的新生子。今年的上供地有嘉陵城。不料城中大户章氏隐瞒,藏下了一个婴儿,这就导致瘟疫席卷全城。其时青乌振翅,芒风哀号。但凡给那风吹过的活物,骨肉皆尽顽化,血凝成灰,哽咽吞声而亡。
这纺织娘天生目盲,不知自己为何逃过一劫。只道城中现在应该已无活口,死的死,逃的逃。但还能听到人说话那会儿,知道章氏满门首遭青乌问责,无一生还。
苍厘思度片刻,又道:“那章家在何处。”
“出了巷子口往西走,有个章氏药堂。堂子对面,过两条街,门前有一对绣球狮子的便是他家宅子。”
按着纺织娘的话,三人很快找到了章氏宅邸。
门口狮子歪倒一个,碎开一地。苍厘俯身看过,发觉碎石末和方才这一路上不时出现的灰白粉末很是相像。
他大致猜出瘟疫蔓延的原因,轻声告诫凑上来的两只脑袋:“当心这些粉末,吸进去就要命了。”
言罢起身盯着眼前荒败的宅子。宅门紧闭,重金广锁之上,几层封条交叠。虽已清楚章氏满门遭灾,又知这是千年前幻境的投影,面对透门而出的沉沉死气,苍厘仍绞紧匕首,不能不防。
整座大宅静悄悄的,和外边街道一般沉寂。寻至正堂前,乍一望去,却是满堂人影。再一细瞧,那分明不是活人,而是活生生用蜡油灌成的人烛。
寇驰丽看得心惊,饶她再是胆大,此刻也忍不住拽紧苍厘衣服,时不时朝身后瞄一眼,生怕有什么东西窜出来。
白荧舟斜着眼,很瞧不上这种把戏似的,当先跨进堂屋凑着一支人烛打量起来,末了竟摸出一副火折子,要将这当场点了验货。
“稍等,我数一数你再点。”
苍厘将堂子前后走了一遍,道,“这里十一个全都是大人,没有婴儿。”
他发现牧真远远站在外头的空地,不肯进来,这就又出去,走到人旁边:【又受不住了?】
牧真面色惨白,拧着眉不答话。
苍厘也无心安慰他,只顾着想,那作为贡品的婴儿又在何处?全家遭殃,没道理刚出生的婴儿可以躲过去……是有可能被青乌带走了,可会带去哪里呢?
另一个怪异之处是,若旧俗一直如此,章氏此番为何要冒灭门风险瞒上不报,是当真不怕被发现,还是上供前出了什么变故?
苍厘将这两个疑点说与牧真,见人兀自沉默毫无反应,决定自己动手,继续搜查章宅。
走了一刻,还真就在后院发现一间贴了黄符的平屋。这屋子独门独栋,窗户纸涂得黑漆漆,看着比满是人烛的正堂更加古怪。符纸上以血泥绘着角型灵纹,好像封印着什么邪祟一般。
符箓一道,牧真应最是熟悉。苍厘转望一圈,没看到人,自伸了刀尖挨近侧窗。快将黑纸挑破时心眼一跳,暗觉不能如此贸然行事。遂收了匕首,转踩着墙头飞身上房,拨开瓦片来一探房中究竟。
然而瓦片一揭,才道怪事连连。房中浇筑了铁汁,连梁上空隙都结作铁壁,屋子里应早就成了一坨铁疙瘩。
听得如此情形,寇驰丽是真的害怕了:“血符镇门,铁汁填封,这里面究竟压了什么东西?”
强盗出马一个顶俩
白荧舟方才在正堂点烛失败,憋了一口气,一听这话反倒来劲,靴子一蹬,干脆直接去踢门。
那门一震,门心黄符当先碎裂,炸开一蓬烟气,直直喷到他脸上。
“什么玩意儿?!”
白荧舟一惊。他反应极快,刚刚一避居然没有避开,那青烟如同长了眼睛,照直朝他耳朵眼里钻。
他拍着耳朵跳脚,怒声咒骂,动静之大将前堂的牧真引来了。
苍厘坐在房脊上,远远见人一朵云似的飘了过来,不由一笑,手指朝下点点:【等你好久,喏,正好门开了,进去看看吧。】
牧真僵在半空,扬眼扫视一圈,确定周遭无虞后,一脸勉强地从踹开一缝的门中穿了进去。
门前白荧舟跳够了,气喘吁吁打亮火折子,“敢阴小爷,一把给你扬了,吃不了兜着走!”
一旁寇驰丽当他杂耍的看了一道,此刻心情稍霁,又止不住微笑,“你莫不是忘了这里头是一团死铁,烧不着的。”
白荧舟急火攻心,又哪里是个讲道理的。见少女碧眼莹莹,柳裳翩翩,竟和那毒烟一样可气可恨,登时冷笑道:“烧不着也要烧,我看你就挺好烧。”
话不投机半句多。眼看底下两个剑拔弩张,竟是要开打了,这厢牧真一个旋身腾上屋顶,脸色奇差地踞在一边。
【看见什么了?】苍厘就猜,【里面是不是封着那个婴儿?】
牧真沉吟,【不是寻常婴儿,是鬼胎。长了尾巴与鳞片。】
【好端端的人怎会结鬼胎。】苍厘思索片刻,【难道是鬼烛…】
【鬼烛易子。】牧真肯定道。
关于鬼烛更早期的传说中,有一则是将腹中死胎转活。此法极阴邪,请烛降火后,需在九日内炼杀八十一名好人家的孩子,才能养活一个已死的胎儿。
而这胎儿的形貌,便接近后世所撰的鬼烛劫亲后所生的鬼胎幽独——如蝘如蜓,青皮紫鳞,尾似吊摆。
苍厘颔首,暗道章氏不知从何处听来这易子之术,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生下来后才发现婴儿异状。恰逢嘉陵城点作贡地,只要这鬼胎上供,外人就会知道他们害了无数人命的事实。所以干脆狠狠心,偷偷把婴儿瞒了。但没有瞒住,还是被青乌发现,酿成了更严重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