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轉頭,就迎上了蔣旻池一個淺淺的吻。這個城市不會有人關注你是不是在接吻,還是在哭泣。
因而那個吻便忘我又坦蕩。
「沒事兒。」蔣旻池放開後,跟許奚額頭相抵,柔聲安慰他,「不要太緊張了。會沒事的。」
「我沒緊張。」但許奚還是嘴硬地說。
都這個節骨眼兒上了,他不想給蔣旻池增加壓力。
但是,他自己知道,從定好手術時間那天開始,他就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晚上他聽著蔣旻池均勻的呼吸,便側身躺著,在黑暗中描繪那本不清晰的輪廓,很仔細,一點一點的,每一寸都不放過。
看一會兒,他又輕輕地把腿移過去,搭在蔣旻池的腿上。
他從那天開始後悔,覺得自己就不應該一時衝動,答應了來美國。
他很懊悔,整日心神不寧,甚至有種想直接把蔣旻池帶回國的衝動。
什麼治療,什麼站起來,什麼試一試,他都不要了。
他沒辦法坦蕩又心安地等待著一個不可預測,機率不高,成功率不大,風險卻翻倍的手術。
太折磨人了。
很多時候,他想著想著就能哭出來,偷摸摸地從Joe那裡又拿了些藥回來,才勉強支撐住。
「最多就是這樣。」蔣旻池牽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那條腿太瘦了,雖然沒有萎縮,但是也像是兩條竹竿似的。
「不會更加糟糕,我答應了你的。」
許奚這時有點氣。他想,你怎麼答應我啊,這個都不是你決定的。
「我知道。」但他說出來的卻是,「你說過,怎麼樣都不會離開我。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去。」
「是的。我答應過你,只要我還活著,不管怎樣都不會離開你了。」
可這樣的保證快讓許奚崩潰。他聽不得這樣的話。
心裡好像什麼都沒有,只被無數塊大石頭堵得密不透風,快要讓他窒息了。
他無意識地摳手指,很用力很用力地把指甲嵌到肉裡面去。
「別擔心。我一定活著。」蔣旻池又說。
「嗯。」許奚勉強扯出一個笑,「好。」
進手術室那天,蔣旻池在許奚不在的時候,把自己關在洗手間很久。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想要試圖循著那張臉,去回憶一下六年前的那個叫蔣旻池的人。
可是努力了半天,還是沒有成功。
真的太久了。
他像是溺水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沉下去又被撈上來,內心滿目瘡痍,竭盡枯竭。
他已經想不起站起來是什麼感覺,不知道腳踩在大地上的觸感,雙腿支撐身體重力時,每塊肌肉的力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對這次的手術抱著多大的希望,可在這樣的希望之下,又是藏著什麼樣的懼怕。
他對著鏡子苦笑了一聲,嘆著總該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