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裳初点点头,神色里还是藏着不安悄声退了下去。
景映桐现在手头上也没有什么旁的东西,只能用手替慕琮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再用绢帕按着他的额角不敢撒手。
两人还鲜少有这种贴面相对的时刻,眼前的男子脸上肌肤细致到看不到毛孔,他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软软垂下来,他俩离得如此近,景映桐甚至能感到他的睫毛轻轻触点在她脸上。
“我自个来吧。”
他突然按住她捏着帕子的手轻声说,只是那眼睛还是垂着的,让她看不见他的神色。
“还是我来吧。王爷不也说了,我们在旁人面前还是要一切如常的吗”
景映桐看着他小声说,“这些事情妾身来做显得更合适。”
可你以前从未这般对过我。
慕琮终于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只是这句话顿在了他口中,没有说出来。
那边却有飒飒鞭声响起,景映桐转过头,看见安昶竟握着他那根银柄马鞭挥动起来,少年的身形若行云流水,鞭子宛若蛟龙探月一般灵巧地随着少年身躯绕动,茶色罗织衣袖也跟着少年的动作烈烈起舞,竟是优美真的一点也不输于女子的舞姿,只是少了些婀娜旖旎,多了些英姿飒爽。
景映桐看着安昶,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方才她还不觉得,现在她愈地觉得这少年有意思起来。
他存心拿自己的马鞭舞给南黎的人看,平日里这马鞭可都是驱策马儿的,如今却对着这南黎人挥来转去的,定是也对他们存了戏耍之意。
这安昶既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也应是这京中最贵重的少年,为何这身上却没有一丝寻常贵家子弟的纨绔之气,反而举手投足间清风朗月的很叫人喜欢。
慕琮也轻轻偏转过脸,景映桐唇角的笑意刹时便落入了他眼里。
慕琮没有说话,突然转头看向高坐龙椅上的那个尊贵男人,平素里向来温温和和的眼里此刻却骤然迸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谁知看过去时现那个男人正巧也朝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见他看过去,皇上罕见地没有斥责他,只是云淡风轻地将目光转了过去。
慕琮感觉额角的伤痕痛得愈狰狞了起来,他眼前突地模糊起来,眼前重重华丽的宫影和潇洒弄鞭的少年身影似乎都不见了,他看到了冰天雪地里那个男人用力将碧玉盅砸在他头上。
“没用的东西和那个女人一样的倔货”
点点凄艳的鲜血顺着额头流进地上的白雪里,他心里很害怕,不由自主地哭了出来,可他还不敢哭出声音,因为那个男人派了人盯着他,若是他哭出了声音还要受罚的。
他母妃是不会管他的,若他哭出了声音,他会跪在这里跪到冻死的。
眼泪顺着脸上的血迹一同滚落在雪地里,明明是天寒地冻天,他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灼热,混合着血的眼泪烧得他干燥的脸颊生疼,可疼着疼着便渐渐冻得麻木了。
他多想扯开嗓子放肆地哭一回,将心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全部哭出来。
可是他不敢。
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扯开嗓子哭了。
“王爷,王爷,你怎么了”
一道清越的女音将他拽回清醒里,他努力将那些记忆从脑海中驱散走,视线渐渐地清明起来。只见一张玲珑小巧的脸庞近在咫尺,上面那双亮亮的眸子正带着几分关切几分好奇地盯着他。
见他不回应,她有些疑惑地偏了一下头,他看到她耳上的赤金翡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晃,那碧绿的眼色映着洁白的耳垂,竟看得他心头一紧。
“本王无事,”
他终于恢复了往日里的镇定,看着她清亮的眸子低声问道,“怎么,你看完了吗”
景映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妾身只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小公爷拿驱马的鞭子舞给他们看,这不是存心戏弄他们呢么”
“是挺有意思的,”
他也淡淡瞥了一眼那意气风的少年,“他自小远离京城纷扰,在江湖中长大,性子也更洒脱自然一些。”
“啊”
景映桐刚想追问,却看见安昶已收了鞭子朝皇上行礼了,当即她不敢再说话老老实实地重新坐好,一直摁在慕琮额角的绢帕动作轻柔地拿了下来,还好那里只是被剐蹭破了,现在已经不再流血了。
景映桐总归是松了一口气,看着慕琮低声说“回去再上些药应该就无事了。”
“多谢。”
乍然听到男主跟她道谢,景映桐倒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冲慕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大盛果然人杰地灵,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
这次阳岭总算抢在了那个欠扁的阳弘前面开口,皇帝似乎对安昶也颇满意,罕见地微微一笑道“朕的眼光向来是不会错的。”
底下的朝臣忙跟着奉承皇上,顺便再夸夸安昶年少有为为大盛争光等等,景映桐小心地瞅了一周,还是没有找到她爹,只好又将眼睛转回了慕琮这里。
这时太子却在这一片朝贺声中站起身,对着南黎诸人遥遥举起了酒杯“不过方才总归是我大盛礼数不周,我身为东宫太子,理应敬南黎诸位一杯。”
安芷蓉却拉了太子一把,面上尽是小女儿的娇柔和嗔怪“还是算了吧殿下,你的酒量又不好,等晚上回去又该不舒服了。”
皇上也沉吟了一张面孔道“正是,事情又不是你做错的,这酒也不应该你来喝。楚王,还不快些前去敬酒赔罪。”
太子这个大猪头景映桐有些心虚地想,不会是因为方才她骂了他,他才怀恨在心的吧。
慕琮受了伤,皇上还要他喝酒受别人折辱,现在想想自己以前那个将她扔在大房子里不管不问的爹似乎也没那么可恶了
“说的也是,小六年纪轻,倒也不在乎这一杯两杯的。”
皇后佯装慈爱地笑笑说,“太子还要协助陛下整理政务,这酒容易误事,还是算了吧。”
景映桐有些担忧地看向慕琮,慕琮却很镇定地起身朝皇上行礼道“儿臣,遵旨。”
这几个字却听的景映桐心中无端沉重起来,她抬起手自雕花酒壶里倒了清酒递给他,慕琮神色目不斜视地接过来,便朝南黎那边的坐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