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当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大启消逝,新朝崛起,同样会带来新的盛世。
可直至今日在那个赏花宴上,瑄乐郡主堂而皇之地将皇宫视作殷氏皇权的象征,而他不过是个本该连站在这里都没资格的前朝君王。
不过是一霎而已,凤栩骤然间惊觉,他从未有一刻真正接受旧朝的覆灭,可天下局势的洪流太凶又太快,他被裹挟着向前走,无法回头,只能眼睁睁看着三百余年国祚的大启轰然倾塌,而他如今在这里,手中还紧攥着一缕前朝遗留的风,耳畔似仍有盛世的遗响。
不知何时,殷无峥走进了内室。
凤栩被捏着下颌抬眸,与殷无峥的视线相对,听见他说:“你是帝王,天下之主,而非困囿于旧朝的囚徒。”
殷无峥的眼神那样温柔,如同柔和的月光。
他说:“阿栩,我是你为江山择的新主。”
并肩
殷无峥是乱世中的天下枭主,可他能名正言顺地君临天下是因为凤栩,来日纵有千秋功绩,也是因凤栩的成全,是旧日天子钦定了来日帝王,是万般无奈之下的破釜沉舟,也是一朝君主交付天下的信任。
凤栩相信殷无峥能比自己做得更好。
可殷无峥抱着他,在他耳边低声轻语。
“凤栩,倘若他朝留名史册,你我之名讳当如日月,恒久相伴。”
纵然旧朝覆灭,但凤氏仍存,殷无峥要凤栩陪他站在这世间至高处,即便是百年以后,史书之上,他们的名字也要并列在笔墨纵横间,永不分离。
凤栩既无措,又欢喜,他能从殷无峥的怀抱与低语中感受到被需要、被渴望、被珍视。
殷无峥大了他五岁,当年入朝安城时也不过才及冠的年岁,可他一直都这样沉稳冷静,哪怕是被他纠缠时也不曾气急败坏过,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不可测,就是这样的殷无峥,现在将自己的爱与欲赤裸坦诚地剖开来,捧给了凤栩,爱得坦坦荡荡,也不曾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过了半晌,凤栩才别别扭扭地小声说:“哪有你这样造反的…”
殷无峥瞧得出凤栩是真的在不好意思,引诱他时那样蛊惑人心,表诉钟情又何其坦诚无畏,偏偏是在得到疼惜与宠爱时会露出这样难为情的样子,甚至连瞧他都只敢时不时地偷瞄一下,像张牙舞爪的小狸奴蓦然得了个亲吻后的不知所措,赧然到尾巴尖都蜷起来。
“那又哪有你这样对叛臣的?”
殷无峥轻轻抚过凤栩的脸颊在他鼻尖轻轻一吻,借着咫尺间彼此吐息都纠缠在一起的亲密距离,轻声地说:“我是大霄的天子,却是你一人的臣,阿栩,不要害怕。”
凤栩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殷无峥会说出的话。
殷无峥说会是他一个人的臣。
殷无峥……在奉他为主。
凤栩咬了咬唇,缩在殷无峥怀里闷闷地“嗯”
一声,又低低道:“可为什么…殷无峥,人心会变得这样快么,你那时明明不喜欢我。”
他还是在害怕。
殷无峥也无奈,这是他自己做下的孽。
“阿栩。”
殷无峥伸手捞过凤栩的腿弯,将怀中人抱到腿面来坐着,他清瘦得很,抱起来也轻,殷无峥便顺势轻轻抚了下嶙峋细仃的后脊,有些心疼,“口说无凭,来日方长……这皇宫仍是你的家,任性一些也无妨,其他的事,交由我来就好。”
两年里小凤凰已经太辛苦,长醉欢又不知还要折磨他到几时,殷无峥不求其他,只求凤栩平平安安活着就好。
凤栩揽着他的脖子,低头细细打量起殷无峥的眉眼,仍是他熟悉的俊美,殷无峥的好看是泛着冰冷雪色的锋芒,不苟言笑的冷漠沉稳又极具压迫性与侵略性,可凤栩还是从其中瞧见了一丝只会展露给他的温情柔和。
于是便瞧得有些痴了。
直至殷无峥的吻落在他唇上,那是极其温柔克制的一个吻,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瓷器,被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温柔对待,于是情难自禁地予以了回应。
两人之间连榻上云雨都不知有多少次,可凤栩还是在这个吻中展露出了他的生疏青涩,因为紧张与羞赧,他甚至连换气都忘了,被殷无峥放开时猛地吸了口气,靠在殷无峥怀里缓了许久,才平复下凌乱又急促的喘息。
他听见殷无峥含笑的低声:“怎么亲一下就这样了。”
凤栩不作声,他哪里答得上话。
片刻后,他小声地问:“那吴家那边你想怎么办?”
殷无峥却反问:“你想要如何?”
凤栩沉默下来。
他自然不是什么能以德报怨的良善之人,当年甚少用这些残酷手段,是因为没人敢得罪朝安城风光无两的靖王,缄默几息之后,他说:“此事不能轻易算了,待她生产后再说,还有那个郡主…你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亲戚?”
这话多少带了点抱怨埋怨的嗔怪,殷无峥只觉得可爱。
他难得地低声笑了笑,才说道:“只这么一个,自我夺位后,西梁殷氏便死得子嗣凋零,至于她,与殷兆衡牵扯不深,便不曾注意过,若非此次留在西梁的女眷入都,我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凤栩神情复杂,低声道:“那就好。”
西梁王族以殷为贵,世子殷兆衡便是殷无峥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年西梁王自发妻死后,对这个嫡出的长子也就不那么上心,多年来他们用着先王后娘家的银子挥霍,练兵养马,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而被当成质子送入朝安城的殷无峥,他的死活无疑没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