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凤栩却低声说:“我不怕,殷无峥,我只是累了。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我不想等太久。”
他又一次提起了那个交易。
殷无峥的手臂紧了紧,他避而不答,将凤栩抱起来往床榻去,“累了就歇歇,明日祭祀顾不上你,回来得晚,叫人包了蜜枣粽和咸肉粽给你,记得吃一些。”
凤栩在吃食上不怎么挑,从前的靖王就是,无论是宫中珍馐还是摊贩小吃,只要好吃他都一应笑纳,更不管什么甜的咸的,吃到嘴里就都是好吃的。
凤栩不由得有些恍惚,他在殷无峥平淡的家常语气中失神,仿佛这两年不过是臆想而已,他还是当年朝安城中无忧无虑的小王爷。
那也是旧事了,殷无峥从西梁来,西梁靠北,爱吃咸辣,朝安偏南,喜用甜食,殷无峥是春末入朝安城,刚过一月便是端午,彼时的凤栩已从初见纠缠他许久,打听了殷无峥故乡端午多是咸粽肉粽,特意吩咐人请了位会做西梁菜色的厨子,给殷无峥做了许多西梁菜式。
他自以为是的关怀犹如施舍,还想着殷无峥能对他感恩戴德,结果殷无峥面不改色地给他吃了闭门羹,矜骄的小王爷有生以来第一次碰了一鼻子灰。
而后便是三年的追逐与退避,那是场货真价实的孽缘。
凤栩想着想着,竟嗤笑出了声。
殷无峥才将他放榻上,不由得一顿,“怎么了?”
凤栩便自行解去衣袍,低眸笑着说:“只是想起了些事,觉得好笑而已。”
他多可笑啊,信手打发落水狗似的施恩,竟然还想着殷无峥记着他的恩情,也难怪殷无峥每次遇见他都没什么好脸色,彼时他所做的一切,同如今殷无峥做的没什么区别。
事情总得落到自己头上,才有所谓的感同身受。
他将外袍脱去堆在榻上,自己侧身缩去了靠墙的里侧。
殷无峥便将他脱下的袍子都挂好,他们之间可供回忆的事情太多,但大多都算不得美好,在短短的几息之间,殷无峥终于也回忆起他们初见后不久的那一遭。
年少的靖王生了副好皮相,秀美柔软,可他总是微抬下颌,一副目中无人的嚣张模样,生生让殷无峥那几分因容貌身段而生的欲念消失得一干二净,等他再一张口,便听得出是个被宠坏了的少年郎,尤其是被回绝后的气急败坏,殷无峥更厌烦。
他那时没想到自己会对凤栩这样牵肠挂肚,倘若早些知道……
殷无峥救不了死局之中的小凤凰,但至少他们如今四目相对时,剩下的不会只有曾经的彼此折磨。
他拥住榻上的凤栩时,忽然低低地说:“如果…”
“殷无峥。”
凤栩轻柔而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世上没有如果,已成定局,覆水难收。”
凤栩被困在宫中时无边无际地想过许多如果,但最终不过是一场空,因这世上最虚妄的便是如果二字,何况即便是能重来,凤栩也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生路,朝堂上的官员们争权夺利,他的母后挡了那些人的路,于是他们以男人的身份对身为女子的皇后痛斥,骂她媚主妖后,说她祸乱朝纲,他们想要踩断她的脊梁,踏着她的骨血去争夺凤氏皇族的权利,即便是有太子凤瑜的贤德优秀也无济于事,因为太子也是一块拦路石。
于是他们杀了皇帝与皇后,栽赃到太子的身上,一切都是皇室中逼宫夺位的戏码,世人皆晓得天家最无情嘛,为了皇位杀父弑母又如何?
这出戏顺理成章。
任何一个如果,都破不了这囚笼般的局。
天不亮,殷无峥便起身梳洗,着帝王衮袍,玄色盘金龙。
凤栩则被留在寝殿中,一如既往地足不出户,他坐在门前回廊的阴影下,望着院子里的青石流水久久出神,敷衍地用了几口午膳,便这么坐到了傍晚,余晖似血般落他眼睫之上。
忽地,院子外响起了嘈杂声。
随即允乐便匆匆忙忙地进来,面色焦急地禀报:“主子,晏将军在外头,非说瞧见有刺客进了咱们这儿,要进来搜查,奴才已经着人去回禀陛下,可……”
可殷无峥这会儿应当忙着群臣宴呢。
凤栩波澜不惊地一抬眸,唇角微勾起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允乐微怔,便见他起身往屋里走,轻描淡写地留下句话。
“请晏将军进来查吧。”
杀机
侍卫们潮水般涌入寝居后四散搜查,凤栩靠在窗前瞧着外边,便猜测这些是晏家从西梁带来的府兵,否则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在天子寝殿搜查。
再想起殷无峥那个冷酷到没人性的性子,凤栩想,难怪晏颂清这样随军征伐的儒将没能赢得殷无峥的心,晏颂清这是在找死。
良禽择木而栖,那也是因这木值得,晏颂清自己选了主子追随,转头又要挑衅天子威严,武将最忌功高震主,稍有不慎便是欺君大罪,他可倒好,带着人闯进殷无峥的居所搜查刺客。
即便新君不会贸然动武将,但只要殷无峥坐稳当帝位,晏家怕是要第一个祭法场。
“呵。”
凤栩嗤笑。
这是活腻了。
不多时,晏颂清着茜色狮兽武袍进了寝殿的门,他气质生得就斯文,不似武人办粗狂,但眉眼间透出的妒忌杀意还是同传闻中的温文尔雅相差甚大。
装束清素的凤栩转身过来,发间仅有一支木簪,容貌也生得玉雪般清隽,气质温和柔软,落在晏颂清眼中,倒是半点儿瞧不出那日火烧明心殿时的威仪决绝。
对视不过须臾,晏颂清的神色便又转为不屑一顾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