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峥想说不是,凤栩在他这里怎么会是微不足道的?全天下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凤栩。
可凤栩要他做个好皇帝。
“我听你的。”
殷无峥低头吻了吻凤栩的唇角,又没忍住添上一句,“但你也很重要。”
凤栩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重新埋进了殷无峥的怀里,他对殷无峥的一直都有幼兽守护领地般的占有欲,可这两年来从父母编织的好梦中醒来后,凤栩才明白俗事万千,人活一世,绝非只有一个情字,他本以为见过许多肮脏事,却没想到撕开世家那层华贵的表象后,内里竟是那般污浊不堪。
科举士子苦读半生,能轻易被人换掉试题,那些生来便在青云路上的人毫不犹豫夺走旁人的心血继续扶摇直上。
天灾之下求的赈灾银,还没出朝安便被官员瓜分一空,可笑的是他们堆了满院子的金玉珠宝无处可用,而受灾地饿殍千里户户挂白。
可他无能为力。
也明白为何母后非要与朝安世家对着干,他的母亲与兄长想要惠泽苍生,也正因此引来了杀身之祸。
抱了一会儿,等凤栩喝下补身子的药后,又躺回榻上睡着了,赵淮生也只说是好事,凤栩这身子元气亏损太重,多睡一些恢复得便快一些,他得攒足精力才能应对长醉欢下一次的发作。
而殷无峥则对着自己钦定的新法沉思良久,他推行政令意图变法,便是想让如今并不安稳的大霄更便于治理,至于那些寻常百姓,他并未多做在意,倒是庄慕青隐晦地提起过几次,新法严苛,只恐百姓不堪其重。
思虑良久,殷无峥忽然唤来周福,吩咐道:“去寻大启先皇后与太子撰写的田税水利新法,还有市易商贸相关,朕瞧瞧。”
当年文慧皇后大肆变法,她的儿子册封太子后也与其一心,母子二人与彼时的御史大夫赵玉章等一干朝臣激进推行新法,为农商争利,以至于世家不满,以宋承观为首的守旧派官员纷纷反对,最后更是将赵玉章陆鹤年等官员,更是连帝后也未能逃脱那场突如其来的屠杀,太子亲卫为护送妻儿与弟弟离开,凤瑜手无寸铁地死在宫门外。
或许他也不曾想到,受尽宠爱的幼弟会回到朝安城,担起大启的江山。
想起凤栩,殷无峥素来冷硬的心便不自觉地柔软,又有些羞愧。
他曾轻视于凤栩的不知人间疾苦,以为生来便金尊玉贵的小凤凰哪里懂得旁人的艰辛,却没想到真正忧国忧民的竟也是这只小凤凰,也许当初无论是文慧皇后还是他都看走了眼。
凤栩并非不学无术的顽劣之徒,倘若尽心教导,他未必不如当年的太子凤瑜,也未必不会成为一位名垂千古的圣德明君。
然而此刻被殷无峥誉为有机会名垂千古的明君凤栩正在陆青梧面前低眉顺眼,他以身子不适为托词解释这段日子的闭门不见,可陆青梧是拿他当亲弟弟疼的,眼瞧着凤栩愈发形容憔悴,她怎么能信凤栩那套草稿似的说辞?
凤栩靠在软塌上叹了口气,“真的,殷无峥待我也好,我弄死了晏颂清,他还能帮我收拾晏颂清他爹,赵院使说我伤了元气,补药正一碗接一碗地送过来,待补回来也就无碍了。”
“凤栩。”
陆青梧木着脸,深吸了口气,指着他怒道:“少说屁话!”
凤栩被骂得愣了愣。
陆青梧是兵部尚书陆鹤年的女儿,虽是将门出身,却也端庄得体,连往日教训他都是拐着弯地挖苦嘲讽,这还是他头回听见陆青梧这么简单粗暴地怒斥,一时间竟还有点新鲜。
“你几时也学会这种话了?”
凤栩轻轻眨了眨眼,“从前还不许我说呢。”
陆青梧:“……”
她被凤栩这幅装乖耍赖的模样气笑了,“你可真是——”
“哎…”
凤栩立刻出声打断她,扶着额角夸张地蹙眉轻哼着:“不行,头疼——”
陆青梧又无言以对了。
可她却隐隐觉得这次愿意再见她的凤栩又有了点变化,之前那个开口闭口语气淡如冷水的凤栩只让她觉得陌生,如今这个才更像她熟悉的那个幼弟。
陆青梧也更笃定,这段时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可凤栩不愿说,她再强逼也无用,便也只能叹了口气,“行吧,那你先疼着,凡事心里有数就是,还有…”
陆青梧忽而顿了顿。
她目光复杂地又叹,“天下分分合合自有其定数,江山易主不怪你。”
陆青梧并非不明事理的人,殷无峥固然夺了天下,可彼时大启的江山早就千疮百孔,这事儿怪不到他,更怪不得在宫中苦苦支撑了两年的凤栩。
她刚说完,允乐忽而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怀里还抱着正小声啜泣的凤怀瑾,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陆青梧面色一变。
懒散歪在榻上的凤栩也骤然直起身来,气势陡然生变,神色间戾气翻涌。
他冷声问:“怎么回事?”
天威
凤栩面对殷无峥时总是温顺而无害的,尤其是这段时日,他被长醉欢折磨得脱了层皮,除却对陈文琅动手那一次,便少有这样阴郁狠戾的时候,但他当初能为了陆青梧母子拼死杀出一条出城的路,还能为了他们母子火烧明心殿将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那是疼爱了他一辈子的兄长的遗孀与孩子,也是凤栩最不容触碰的禁忌。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允乐身上也挺狼狈,沾着草叶,像是在地上滚了两圈似的,他怀里的凤怀瑾就更狼狈了,小脸上还蹭着土和细小的血痕,浑身上下都灰扑扑的,眼眶红着,像是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