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陷入沉默。薛厚不紧不慢地把一页佛经抄完,见来辞行的人还在案边,心事重重地望着外头的晴光,一向爽朗潇洒的少年人,眉宇里也多了丝愁绪。剑川比起陇右,少风沙,多雾气,养得人皮肉也光洁了。夜里没有喧嚣的铠甲马蹄声,反倒让薛厚睡得不踏实。
“家里还没定亲?”
薛厚突然漫无边际地问道。
皇甫佶很诧异,“没有。”
“这样的人才,为何迟迟不成家?”
薛厚笑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皇甫佶敷衍地说:“婚姻之事,全听父母之命。”
“依皇甫相公的心思,恐怕不尚一位公主,他都不会甘心。”
薛厚意味深长,“不过,做薛家的女婿,也不见得比做皇帝家的女婿差呀。”
皇甫佶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盘桓,他直截了当地开口了,“小小一个乌爨,陛下为什么要把鄂公召来剑川?杀鸡也用不着牛刀!”
薛厚倒不像皇甫佶那样愤慨。把乌黑的念珠盘在手腕上,他舒展着袖子起身,“剑川、陇右,不都是王土?杀鸡,杀牛,都是为陛下尽忠,总比刀子藏在宝奁里生锈得强。”
他转过深沉的眼,看皇甫佶,“你是习武的人,一把太锋利的刀子,要是使得不好,会伤到手的。”
话说得够透了。皇甫吉留意着窗外的动静,声音压低了,“陛下命鄂公平叛,却不调遣陇右军。朝廷南征催得急,咱们跟剑川军不熟,兵营里忠奸难辨,刀枪无眼,万一一个不慎……”
“万一一个不慎,马失前蹄,兴许我就从苍山的半山腰摔死了。”
薛厚点着头微笑,“那是我辜负了陛下的重托,死有余辜。”
案头摆的是蜀王府送来的犀角螭龙杯,薛厚随意地摆弄着,一对饱经风霜的眸子眯了起来:“蜀王呀,好处心积虑,以为没有了陇右军,我就怕了你吗?别说还有一副铠甲,一把刀,就算赤手空拳,我连个小小的蛮部都平定不了,还做什么西北道兵马大元帅?给你牵马好了!”
皇甫佶英气的眉眼一扬,“鄂公,我跟你在姚州!”
薛厚审视着他,却摇了头,“自古忠孝难两全,你还是去老翁城的好。”
不等皇甫佶开口,他又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你跟着我,就得依照陇右的军纪来。我叫你杀敌,管他是卒子还是亲王,就算是你的爷娘,你也得听令——你能吗?”
皇甫佶踯躅了。
薛厚倒也没有苛责,他很豁达地拍了拍皇甫佶的肩膀,“去吧,要是我真的在剑川马失前蹄,你替我立个衣冠冢,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