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二年,原大帅召了你爹和龙城杨云纵督军入京,到了北平,才知道原大帅有意复辟当皇帝。那时,你爹他们只身入京,听说此事据理力争,怒不可遏。原大帅于你爹,还算是有知遇之恩,为此事反目,就被软禁看管不得离京。你爹人在京城,大军在定南,却令原大帅忌惮。就这样娘和你奶奶就糊里糊涂被原大帅以你爹爹的名义接到京城‘享福’,实是人质。那些日子,你爹就在家里彻夜不眠,沉吟不语,挥毫写诗,或是对月长叹。原二公子总来寻他,同他去琉璃厂看古董,寻古籍,排遣时光,却不想也寻到了花街柳巷,遇到小丹桂。那时娘还年轻,什么都不懂,此事闹得京城都沸沸扬扬时,你奶奶气恼了动家法责罚你爹爹时,娘才知道,原来他喜欢上京城名妓小丹桂,还是个花魁,是原二公子做的媒。沈家,何等的门风谨肃,哪里就容得此等的事?你奶奶大棒顿喝,也阻止不了你爹爹同小丹桂的如胶似漆。那些时,报上日日是他们的照片,他为她窗下画眉,执她的手共画丹青,在月下喝交杯酒……他,他更是过激的事,逢了你奶奶叱责阻止,他就打你们兄弟二人出气。这日子无法再过,你奶奶忿然去寻原大帅和原二公子理论,要求离京。这样,我们婆媳祖孙就离开了京城。终于,原大帅登基称帝,封你爹为护国大元帅。只我们离京,才遇到秦瑞林将军派来的亲信追赶,送我们一路改道,没有回老家,反是悄然去了东北。不久,就听说你爹在定南誓师捣原,挥军北上讨逆,国人也一呼百应,再造共和,要和平民主,不要帝制。那时娘和你奶奶都纳闷,人在京城,如何去了定南呢?”
惨然的笑,如这历史一样惨淡,老夫人眼角鱼尾纹的沧桑,卓铭韬心头一阵凉寒。
“是,儿子或多或少曾听说一些那段传奇。说是小丹桂为爹做了掩护,蒙蔽了原大帅。日日春宵苦短沉迷花乡,借口身体欠安不见客,日日三餐都是送进卧房同小丹桂共饮共食。四日后,才发现我爹已经离京。”
“是的,这女子倒是风尘中的奇女子。她胆大心细,竟然同那些原党眼线周旋,在众目睽睽监视下设计送你爹离京远去,自己却身陷囹圄。原大帅要杀她,最后却不舍。市井留言很多,说她以身取悦原大帅和二公子才活命,有人说得更不堪,说她人尽可夫,在监牢中同狱吏……你爹回京,带了她来家里,坚持要纳她为妾。娘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狐狸精之王,令女人见到都自惭形秽,她生得很美,那种娇小的美,白色的旗袍,裹了狐裘,一团雪一样。那眉目生得,楚楚动人的,看你爹爹目光,惊惶如惊鸿,缩在你爹身旁,娇娇柔柔的。你祖母不明真相,不许她进门。她在门外和你爹跪了三天三夜,说肚子里有了你爹爹的骨肉。你奶奶质问她,大牢里,如何单单她能脱生?她说原大帅想拿她当人质,她曾想过寻死,却未遂。娘那时对她满是恨,也没有替她说话。惹来左右多少邻居旁观议论。那女人就带走了他,待娘再见到你爹时,还给娘的是你爹遭了暗算的尸体,临终时,他身上就带了这枚石坠儿。此后,有个人,秦大帅的手下,抱来个孩子寻到我们,说是你爹和小丹桂的遗孤。你奶奶无论如何不肯收,说不清不白,你爹临终也不曾留下话证明这孩子身世,那人就抱了孩子离去。或许,就是这孩子,寻了回来。像,太像,就连这咳喘的痼疾,都同你爹一般的模样,怕是骨子里传去的病根。”
寻根3
“难怪,难怪。”
卓铭韬喃喃道,寻思着。
“这些年隐姓埋名不过是为了躲避报复寻仇,你爹反戈进京驱除原党,杀了不少人。”
“难怪他长得,如此之像。”
“娘,您相信,他是爹爹的骨肉?”
卓铭韬问。
老夫人含泪点头:“你爹,不是生性风流之人,逢场作戏,或有,但是,那报纸上的图片,流露真情。他寻回来,雪地里跪了三夜,坚持说是他的儿子。其实,你祖母未必是不信,只是,气恨不得,更嫌弃那小丹桂出身低贱。”
“低贱之人,却做了高贵人做不到之事。”
卓铭韬说,“世事往往如此。”
“你奶奶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后悔,说是对不住你爹此事,也觉得小丹桂好歹是恩人,对她太狠了些。”
“那娘,往事不可追,如今该如何处置此事?对他言明?”
卓铭韬问,老夫人一眼恍然。
“若是爹在世,当如何做?可容自己骨肉寄人篱下,受人欺凌?”
卓铭韬劝道。
“你,你是长子,这家,你便做主吧。”
老夫人说。
楚耀南头昏目眩,昏沉沉中觉得自己被扶起,那苦涩的药汤往口里灌。
他闭目摇头躲避那药勺,提防着不知何时爹爹的巴掌就要气恼得掀翻他身子狠狠盖在屁股上。
“讳疾忌医吗?听话。”
浑厚的声音含了嗔怪,哄孩子一般,听得心里暖暖的。
他的头被搬过来,捏开下颌,他无力反抗,任药汤灌入,咳了两声,苦涩沿着脖颈流淌,被一只大手揩干。他才模糊中看到那张面颊,关切地望着他,仔细打量。他也仔细看那张眼前的脸,或许他日思夜想到生父,也是容貌如此吧。
“卓,大哥,大树下,那人,可是,来过?”
楚耀南艰难的问,要支撑了起身。
卓铭韬按下他肩头说:“他来过了。”
楚耀南惊得猛然做起,却碰翻了药碗,急得问:“他,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