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记者忙得闭气凝神,都顾不上呼吸,哪里有时间搭理我,挣脱我的手,又拍起来。拍过一通后,他站起身对身旁另一位仍聚精会神拍照的记者笑道:“我敢肯定,明天头版。”
那记者晃一晃手中炮筒子一样的照相机,“哈哈”
一笑,大声喊道:“那还用说,肯定头版,这个月奖金到手了。”
付捷颤声说道:“那边小卖铺有部电话。”
我撒丫子跑过去,哆哆嗦嗦拨通电话,一时张嘴结舌,嘴干舌燥,半天讲不出话来,还是付捷先镇定下来,一把抢过电话,三言两语说清楚了。我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汗水。
再回到这边时,却看见阿娟的身体披上了一条被单。
她走了,一个陌路的同学。
原来人的生命是如此不堪一击啊!
残阳如血啊!我讨厌这如血的红色。
打发付捷回去,我一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两层楼,比到西天还远。慢慢的回到宿舍,进门听见齐树柏拍着桌子,大声的讲着阿娟的故事:“她失恋了,她被男朋友抛弃了。”
我脸都没洗躺床上,还没从刚才的惊心动魄中缓过劲来。
尹子奇忿忿不平,在地上溜圈,拍着脑袋骂了一阵子娘,又喊道:“要写一篇文章,谴责这种始乱终弃的可耻行为。”
这两个家伙太武断了吧,怎么知道是始乱终弃呢?那么,是谁乱了她,怎么乱的?请指出来。这篇文章如果我写,我会连阿娟一起谴责,她不该把爱情当做一切,把生命当做儿戏,敢死,难道不敢活吗?
然后,我会操起一块砖头,去拍死那个乱源祸根。
杨思宇抱着吉他坐床边发呆,已是泪水涟涟。
我感慨他的多愁善感。
他幽幽说道:“我认识那个跳下去的阿娟。”
我们几个顿时目瞪口呆,一双双目光冰冷冷投向杨思宇,难道他就是那个乱源祸根吗?就见杨思宇长长嘘了口气,说道:“不要胡思乱想,那个人不是我。阿娟是郑焕如的女朋友。”
郑焕如!不就是那个乐队的队长吗?我心绪略微放松,尹子奇又开始摇头晃脑。齐树柏“呔呔”
朝地下唾了几口口水,骂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千古如此,死的怎么不是他呢?”
齐树柏骂郑焕如是“戏子”
,其实连杨思宇都骂进去了,好在杨思宇此刻尚沉浸在悲伤之中,没注意到齐树柏的话。
杨思宇继续讲故事:“他们两个从进大学那天谈起,快三年了。最近郑焕如喜欢上艺术学校一个女孩子,就跟阿娟提出要分手。阿娟就哭,两天不吃不喝,今天早上来找郑焕如,她对郑焕如说,她可以为爱去死,那个艺术学校的女孩子能吗?中午那会儿,阿娟喝醉了,跑到乐队跟大家道别,一个一个的握手说再见,那时看她很平静,谁能想得到,竟然是这么个再见法,我们太大意太糊涂了啊。可是,她为什么要跳下去呢?真是个傻瓜啊。真看不如文文静静的一个人,竟性烈如火。”
齐树柏说道:“看看,我说你们那个乐队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不如解散算了。”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尹子奇被齐树柏撩拨得一肚子火气,一脚踢开凳子,又一屁股坐下,开始写文章了。
这一夜,我人生中第一次失眠了,原来人的生命是如此不堪重负啊。那个跳下楼的姑娘,那个叫阿娟的女大学生,跟我一般大小,正是豆蔻年华,宛如一滴雨珠,晨曦刚刚吐露眉梢,她却化为无形,香消玉殒了;就似一朵玫瑰,花瓣刚刚绽放出新的生机,她却零落成泥碾作尘了。原来爱情是可以用生命去证明的啊!我不敢说她是傻,但我可以说她对生命不负责任,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她一定还有父亲母亲在啊,她将以何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呢?我也不敢说她是至情至圣,她以死践行了自己对爱的诺言。血染的玫瑰花,鲜红得叫人心痛。女人就是水做的骨血,柔情百转,至死不渝;女人又是虹做的精神,把最美的留在风雨之后。女人最是天地间的精华,爱得深,便摔得重,直到流血牺牲,一往不顾。我胡思乱想,辗转难眠,听见那几个家伙,跟我一样,也都睡不着。尹子奇一个劲的翻来覆去,擀毡似的动弹,把一个床架子折磨得“吱吱呀呀”
乱响。齐树柏长吁短叹,杨思宇一会儿上一趟厕所。然而除了杨思宇,我们三个都跟那个姑娘不认识,却为她睡不着觉了。
“班长,你也睡不着?”
尹子奇干脆爬起来,脑袋从床围栏边吊下来,几乎要探进我的帘子里,小声问道。
“睡不着,这才二月份,西京这鬼地方就如此炎热。”
我也趴床上,睡不着干脆不睡,掀起床帘子,趴着点起一支烟,慢慢的吸。尹子奇一只手伸进我的帘子里面,探出两根指头,晃了晃,说道:“班长,给我一支烟,心里急慌慌的,躺着就是睡不着,急死人呢。可不是二月份天气就热了。这时候在我们伊犁,还是冰天雪地的。在我们伊犁,春天来了时,草原上最爱下雪的,那雪一下就下两三天,地上积雪三尺厚,大地白茫茫一片,晶莹剔透,天高地阔,连伊犁河都是清一色的洁白,胡杨林就像开满了洁白的花,走在旷野里,就是走在雪色冰洁的世界里,那才叫做美呢。西京也下雪,却下得稀稀拉拉,水水浆浆的,一点儿意境都没有,只是惹得人心里惆怅难过,人自个儿的压抑还可排解,老天压抑人,就没法子了。”
齐树柏翻身坐起,听我们两个说话闲扯传,这时干脆跳下床,搬条凳子,靠近我的床坐下,也点了烟抽,长嘘一口气,说道:“你们说说,这人生怎么说的,好端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十年寒窗,终于熬进大学,说死就死了,说跳楼就跳下去了,难道人生只有爱情一件有意义的事?什么理想,什么信念,什么前途,一件件一样样,难道都是扯咸淡的?说抛弃就抛弃了?班长,子奇,不怕你俩笑话,我真想哭一鼻子。”
尹子奇先抽吸一下鼻子,“嘿”
了一声,说道:“也是的呀,这话足见你齐树柏是个男人,我最看不上那些自命风流,号称才子的家伙,只在女孩子身上用手段,占人便宜,事后拍屁股走人,提起裤子就不认账,比混蛋还混蛋,白披了一张人皮。”
我掐灭烟头,也起身下了床,上了一趟厕所,回来桌旁坐下,喝下半杯凉开水,又说道:“自古多情是女子,她这一跳,死得壮烈,死得……至少还有我们几个卧谈缅怀,真正应了那首古诗,‘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她虽不是花,但如此痴情,也难得,怪不得古人最爱用花季来形容少女。”
齐树柏说道:“班长,别掉词儿了,听不明白。我是觉得可惜了,漂亮姑娘个个都是傻子,脸蛋漂亮智商就低,只爱那些长得帅心肠黑的家伙。可惜天下好姑娘都叫狗日了。那个郑焕如,哪天老子打破他的脑袋,叫他尝尝脑袋破了的感觉。”
尹子奇喊杨思宇:“思宇,别装睡了,我知道你没睡着,加入进来吧,咱们弟兄四个来个彻夜卧谈。听徐光讲他们宿舍,一周至少搞一次卧谈,我听了喜欢,这才是新时代大学生活。咱们何不也搞起来,强如死气沉沉,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行尸走肉一样,大家鼓舞精神,敞开胸怀,别推三阻四的,就没意思了。”
杨思宇说道:“你们谈你们的,我听着。”
齐树柏便起身过去,想拉杨思宇起来,掀开杨思宇的床帏子,一边喊“起来吧,别睡了,大家一起谈谈”
,一边伸手去拉,刚揭起杨思宇的被子,杨思宇“呼啦”
一下翻身起来,伸手一把推开齐树柏,齐树柏不防,被推得一个趔趄,斜着身子飞了出去,只听“啪”
的一声响,就见他摔倒在地。我“嗤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