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好秧苗,点上豆;倒出芝麻,收花生。
跟种庄稼一样,有了第一茬的经验,巴娃弟弟异常顺利地出生了。早起还在做饭的巴娃妈妈,早饭后觉着肚子不舒服,不大功夫,就一个好大儿抱在怀里了。
“还是我儿子心疼娘,出生一点不磨我。”
女人根子傲娇地说,“不像巴女,花了她爸许多钱,还差点要了我的命。”
此时,巴娃正由瞎眼爷爷领着满村庄转悠呢!
当儿媳妇生了一个“妹”
的消息传到爷爷耳朵里,瞎老头仰天长笑,“我就说我天生老头命里有后嘛!哈哈哈!”
当地有一种习惯:第二胎生的儿子,会亲昵地称呼“妹”
。
就像巴娃爸出生时,据传天生老头第一胎生了胖大姑之后,胆战心惊生怕第二胎会再是女儿,结果却是个带把儿的,当别人问他得了个啥时,他美滋滋地说“来个女哟”
,自此巴娃爸小名“来女”
被传叫开来。“妹”
就跟有的地方给孩子取名“阿猫”
“阿狗”
的功效一样,主打一个好养活,当然还有一种高级又低调的优越感。
许多年后,巴娃质疑妈妈不喜欢她时,爸爸还帮助妈妈打圆场:你妈还不喜欢你?你生下来两年,都不许别人叫你“女”
,只许叫你名字……
可正是这一句解释,让整个青春期的巴娃深深受伤,她能洞悉到妈妈头胎生了一个女儿之后深深的落寞,以及最后的倔强。“下村几户人家几乎同时添了娃娃,只有巴娃是个女娃,可怜了根子……”
屋后的古老太常常叹息,她喜欢根子甚于自己家儿媳妇,虽然她的儿媳给她生的是大胖孙子。
忙碌的生计,家里家外的操劳,沉重的生活压力,丝毫不影响巴娃爸妈造人的动力。
当弟弟已然来到这个世界,当爷爷开怀大笑,当村里人奔走相告时,正趴在别人猪圈上瞅猪娃的巴娃不知道她生活的变化已然开始了。
冬天的夜晚,昼短夜长,农村人结束一天的劳作就早早休息,要趁着最后洗脚时留在脚板上热气还没有散去赶紧钻进被窝。
爸爸给小巴娃洗过脚丫,巴娃一个翻身就往床上爬,粗壮白晳的小短腿,圆鼓鼓莲藕一般的小腿肚在床上直“啪嗒”
。然后就笑嘻嘻一如既往地往妈妈怀里钻。
“巴女,今晚开始你要跟你爸爸在那一头睡了!”
毫无征兆,毫无商量,毫无预见,妈妈就直接布通知。
巴娃一时愣住,缓一缓,然后就笑着伸出小手去掀拽妈妈的被子。然而妈妈不像往常一样打开被子与怀抱准备搂她,而是死死掖着自己的被子,叫道:“过去,到你爸爸那边被窝里去。”
小巴娃一时错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默默地靠着床栏,在中间被面上坐着,不知何去何从。虽然爸爸妈妈睡的是同一个被窝,然而对于巴娃来讲,爸爸那一头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她根本不敢去,也不愿意去。
她重新往妈妈这边爬来,要往被窝里挤。“哇——”
一个又大又响亮的哭声响满房间。巴娃受到惊吓,也跟着“哇哇”
哭了起来!又本能地想往妈妈怀里躲。
这时候,只见妈妈轻轻掀开被子,“你看,妹在这里。妈妈要带妹睡。你跟你爸睡。”
巴娃一边抽泣一边看着被窝里那个闭着眼睛的“怪物”
,他闭着眼睛、张着大嘴,正堂而皇之地占据着妈妈的臂弯。
巴娃再次撇嘴隐忍着哭声,却眼光流转一动不动,期待妈妈的回心转意。妈妈见巴娃倔强地不离开,便随口吓唬道:“你看,妹的嘴张那么大,要吃人啦!”
弟弟生下来就好会演,配合着妈妈张开大嘴又一声“哇啊……”
声音嘹亮又骄傲。吓得巴娃一激灵,慌得往爸爸那边爬去。
“巴女怕了啊?”
爸爸悻悻地说,“谁让你不过来?!”
虽然这样幸灾乐祸,但还是一下子抱住了巴娃,“以后就跟爸爸睡了啊!”
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时刻,自此巴娃再没有与母亲身体有过接触,或者由此带来安全感与幸福感。
一个两岁孩子对于母亲的依恋会到达何种程度,即便是这样的境遇,她还试着用自己的小脚丫去试探妈妈的腿,她熟悉妈妈皮肤的触感,她想以这样悄悄地不被妹现的方式靠近妈妈。然而,妈妈轻轻地挪开了脚。当她再次用一双小腿在被窝里找寻时,妈妈直接用大脚趾和二脚趾夹了她一下,受痛的她赶紧缩回小腿。“你做么事?还不睡觉。”
爸爸嗔怪着又抱紧了她,她很不舒服,但她终究没有再动弹,伤心和难过总是格外消耗小孩的体力。
多少年后,妈妈与人聊天谈起孩子被窝里蹬人的问题,她总会骄傲地传授经验:用脚拇趾夹她一回就好了!
某种意义上,两岁起她就已经失去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