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亭月深吸了口夹带花香的晚风,随即别过脸。
燕山正抱怀不疾不徐地走在她旁边,一直保持着大约两尺的距离。
见状,他眼光未动,散漫地开口“看我作甚么”
“我的住处也在这个方向你哥的安排。”
大哥
观亭月收回视线。
差点忘了,家里除了三哥,就属他最爱咸吃萝卜淡操心。
“不是正合你意么”
瞧她不说话,燕山轻轻地自嘲,“离得近,也方便监视我有没有别的举动,是不是中饱私囊。”
因为方才是故意激他找的借口,观亭月很诚实地自认理亏,这会儿便不正面和燕山互怼了,好心地在心里让了他一回。
往前走了不多时,夜色里显露出一座宅园的轮廓来,暗沉沉地铺在小径的四周。
她忽然莫名萌生出一点幽微的即视感,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侧身面向种满花木的庭院。
“这座府邸”
燕山跟着驻足,顺着观亭月的目光望过去。
“怎么了吗”
她眉梢微动,回头环顾一圈,继而了然地浮起笑意,“我哥真是有心了。”
“你应该不知道。”
观亭月边走边同他解释,“这府里的一草一木,亭台水榭,一切都是按照京城观家老宅的格局来设计的。”
先前大约是天色太黑,又一直想着别的事,她到此刻才现。
“你初来我们家时是在常德那边的将军别院吧”
燕山嗯了一声,“之后也去过思南。”
她无不自豪地轻笑,“那你想必是没见过京城的三朝将军府,没有余家大,但是比它气派。”
“花园几乎占了足有一半的地方。”
观亭月指给他看,“再往那边去一些就是演武场,比常德的更宽,我们兄妹小的时候清早练摔跤,都是在大哥拳头底下揍大的。”
他闻言有点稀奇地抬眉,“你也会被别人揍”
“我又不是生来就武功卓绝,当然会挨打了。”
很难得的,观亭月提起这个,脸上有少见的飞扬之色。
说到故乡与京都,连她这样自诩对旧物不上心的人,眼神都柔和了好几分。
“老将军府外面的街很热闹,因为我们家不纵容刁仆恶奴仗势欺人,许多商贩都爱来附近摆摊。”
“卯初尚未天亮,就能听见墙外有卖云片糕、莲花酥的,走一路喊一路。几时嘴馋了,便让小厮把人叫进来,买上一两斤。”
“大哥彼时已经领差带兵了,家里只剩二哥、三哥和我,他偶尔回来一次会给我们带京城吃不到的糕点,所以我就常盼着他班师。可是他每回都要等我们吃饱喝足之后再挨个挨个地轮着指点功夫于是我又不太想他回来了。”
燕山将迎着清辉的星目在一眨眼一颔之间轻轻撤回,转而投向旁边。
观亭月犹在侃侃而谈,那些被时光浸染了的月华极柔和地落在她眉梢眼角。
他安静地看着,便不自觉地漫漫回想。
想十年以前,想刚到观家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什么光景。
燕山本能地认为那一定是段非常糟糕的过往,因此他在平日里极少去回忆,即便是猝不及防记起,也从来不敢去细想。
毕竟,那一年的观燕山还是个连话都说不整齐的半大少年。
他从出生起就在山里流浪,跟着兽群生活了数载,错过了牙牙学语最好的时段,而后来即便被边疆的游兵散将捡走,对方也只是让他无休止地练刀夫,很少正经地教他怎样讲话。
所以,初至将军府时,燕山便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和其他同龄人的差异。
他虽听不太懂旁人在说什么,但却很擅长察言观色,知道那些少年什么时候是在笑他,什么时候是在同情他。
当意识到了这一点,燕山干脆能不开口就不能开口了。
除了对着观林海,他大多情况下习惯性的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哑巴。
在这里很好。
有饭吃,有衣穿,不必睡茅棚马厩,更不必日日思虑怎样去取更多的人头来向兵勇们换一点热干粮。
他就想着,自己一个人练刀,一个人学艺,一个人吃住,等到今后观林海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再以命去回报。
可是这个大宅院远比燕山预料中的要聒噪太多了。
十二三岁的男孩们见谁都一副八拜之交的态度,也不管他健谈不健谈,无论是吃饭、外出采买还是考校完的空闲,总会强行将他拽到他们的队伍里。
哪怕燕山常年只是一棵背景草木。
那时的观亭月便是这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毛头小子团体中最为核心的人物。
在燕山的记忆里,她好像走到何处身边都不缺人跟着,加之本身又长得高挑,即便是在少年扎堆的地方,也显得无比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