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崖一无所有,连此刻临死了,手上的剑也不是自己的。
——“在那!那杂种在石头那儿,后面就是悬崖,他无处可去了!”
趾高气扬的声音传来。
陆崖抬起眼睑,望向诸人所来的方向。
“你这饵奴,好会逃。背着具尸体,竟跑了五十里路。”
步前说话的,是书剑宗少宗主,衣冠楚楚,步履轻盈。修道之人,轻持宝剑,睥睨一眼前方浑身是血的残喘之人。
陆崖撑了撑膝,站起身来,唾出一口浑浊的血水,并不答他。
那少宗主的眼神落在陆崖的手上,眸光渐有了几分渴望:“这就是陨铁铸剑?落在你这等无缘入道的废人手上也是可惜。这等好剑胚,应握在我等修士手上,才能发挥实力。你若跪下,双手奉上,我还可留你一命。”
“哈……”
陆崖笑得有些勉强,站直的腿肚不住地涌血,将那布条洇得湿透,“修士……”
他满是伤痕的手臂抬起那把朴拙的古剑,剑锋一一指向面前诸人,“修士就是你们这般,汲汲营营、脏心烂肺的狗辈?”
“满口胡言,看杀!”
那修士的剑光便不由分说地落下。
陆崖手中古剑微鸣,迎着面门全力一挡!竟是一道电光火花,四溅开来——
修士们看得真切,忍不住跃跃欲试,火光夜色之中呼声四起:“诸位道友!果然是千年难得的好剑,这饵奴的贱躯如此随意劈砍,也能接下书剑宗少宗主筑基末期的一击!”
少宗主的眼眸中热切的神色大炽:“好剑……”
转手却是一道偏转的剑光,越过陆崖手上的锋刃,朝着地上老白的尸体击去!
粲然剑气落下,陆崖折剑回身,电光火石中悍然一挡,浑身伤口迸血如注。
“你这该死饵奴……”
那修士已无耐心,“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便将你与这老不死的杀个尸骨不留,也算免了旁人祭拜。来年我修持剑道大成,位列仙官神位,你们这两缕轻魂,也好在阴曹地府拜我剑仙的功德!”
说着,竟并指吟术,气开如晕,身后隐起风云。
说时迟,那时快。陆崖掌中剑脱手一掷,朝着人群之中猛然投去。
诸人目随剑动,立时纷纷回身抢剑。
陆崖隐吞下心口一阵上涌的血气,扑身捞过老白的尸身,隻朝那万丈悬崖之下,猛然跃去!
如此……摔死在一处,也好有个伴儿。
被修士的一击挫骨扬灰,他蝼蚁贱命,亦无所惧。可老白一世坦荡,不该有这尸骨无存的结局。
响当当济世安民白肃行,年轻时剿过山匪、截过暴绅,参过军、侠客行。人生海海百年寿命,隻做好事,路见不平一声吼,不愧于心。
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至少,落进土里,来年还能长个草的、开个花的也行……
坠落的时候,陆崖如此想。
却觉怀中抱着的老白尸身,散落出些什么东西。
他察觉到,那是些蛆虫……
他抱着这具尸体逃了四十九天,隻想着给他寻处坟,埋了骨。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却被那肉身腐烂的蛆虫,溅落了满身尸水。
“……”
陆崖忽觉浑身雷霆袭过般的一怔,脑海里死死守了四十九日的固执都被那随着坠落而散掉腐肉击溃。
原来。做好人做坏人,尊贵的人、卑贱的人。光明磊落如老白,低贱孤零如他陆崖。
凡要是死人,都没有什么不同啊。
陆崖的认知中忽捕捉了什么灵犀,下一息,便被无尽的黑与疼痛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