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缎衣落尽,只有浓密的青丝遮住她年轻的身体,月光下,白玉一样。她轻轻迈入湖中,长发荡漾开来,水藻一样疯狂的生长。她对着每一个来的寻欢客回眸横笑,眼波温润,盈盈淡淡。
那些男子无一例外的,中邪似的,跳下水。而静湖安静的湖面,就像一个密闭的容器,封闭住了他们的生命。
不见血光的完美杀戮。
月色下,她笑,眼睛微开,伤口一样。
旋身,她已在安以轩身边,黑色的缎衣肌肤一样长在她身上,不曾离开过。她撩起裙摆,眼神清凝,你都看到,是他们情迷。与我无关。
安以轩倒吸一口冷气。眼前这个眼神清冽的女子,似乎是一幅断肠的毒药。
转:任凭你怎样美好,终究孤独一生。
她不想看他写的故事,那种毒药一样的疼痛她已遗忘了五百年,不想再记起。
她只记得,安以轩来静湖那天,那么雷同的对白,让她以为,那是施子介辗转了五百年的魂魄转生。
五百年前,当她还叫伶俜的时候,爱上了那个叫施子介的男子。
可从安以轩的故事中看来,那时的施子介竟然将自己当作是金湘绣的丫头。容颜再殊,终抵不过情有独钟。
如何说起?五百年前,她爱上这个男子的那刻?决不是金湘绣门前那盈盈一笑起。比那刻要早,早很多。
五百年前,她是玉帝膝下最讨巧承欢的女儿,容姿标致,十指纤巧。织就云霞漫天,绣来虹霓如练。
他是她手中的针,五色石所凝成,天地精华所致。
当王母将他放如她掌心时,她笑靥如花。她被成为织女,就是因为这枚针。他在她的指尖有了温度,他在她的指尖懂得了温柔,当她不小心扎伤了手,那嫣红的血无数次浸遍他的身体,从她的皱眉中感觉到她的疼痛。
从她讨巧的孩童岁月,到她盈盈婷婷的少女年华。天庭沉闷的岁月中,他用比针尖还细密得眼神观察着她没一分毫的容颜改变。
他最不忍看的就是她的眼,望进去,便掉了灵魂。而他是一枚针,最需要的就是积聚起一个成形的灵魂;终有一天,可化得人形,出现在她身边。
当岁月经过,天庭得生活在她花一样得季节里变得空白寂寞。
她对他说,其实,最大的悲痛怎么会是人间红颜见白头呢?最大的悲痛该是这天宫岁月,红颜难老。
她对着他微笑,然后叹气,说,不如我将你送入凡间,也免去了你天宫寂寞。
她的姐姐笑她,不过一枚银针,那能懂得寂寞?
他望着她姐姐桃花一样的容颜,叹,在她手中我确实不懂寂寞,可如今就要人间天上,怕这样的寂寞,我如何不知?
只是,那时,他只是一枚针,说不出话,便从她盈盈指端坠入凡间。
十万米高空,天宫的记忆迅速瓦解。
施子介,便是他做人的第一世。
当她在云端,看到了他,眼睛竟喜出了泪花。她原以为,这枚针,落入人间,不是一段寂寞的路也该是一座孤单的山,但是,如今,看到他因为自己指尖的温度和血液的浸染,竟然造化成一个那么文雅秀挺的男子,有血有肉有生命。
那一天,彩霞漫天。
这是她织就的最瑰丽的一天。这一天狠狠的嵌进她生命里,她对大姐姐说,我要去人间。
那个面如桃花的女子顿时呆住了。这么漫长的天庭岁月,她如何不知,她小妹妹将要面对的将是最苦最难的万劫不复!
伶俜?你怎么就不知呢?玉帝的女儿,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名字?它的意思就是,任凭你怎样美好,终究孤独一生。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悄然堕入凡间。她怕自己错过分毫,在天庭那种几乎静寂的时间里,人间的他,轰然老去。
她身着白衫,如同出尘的仙子。偷偷的跟在她身后,听他的脚落在地上荡起的声音,看他灯下读书时亦喜亦怒的容颜。一只飞蛾,撞在灯焰上,噼啪一声,荡起一阵轻烟,落在书案上,他眉心皱起无限怜惜。
她喊他的名字,施子介。
他转身,却只见竹影摇荡,不见玉人。
原来,她喊他名字的一瞬,被姐姐拉到了一边。那个面如桃花的女子,细细长长的眼划过她年轻的脸,她说,小妹,你这么轻狂,会吓着了他。
她笑,说不定他还记得我呢?他是我指尖的针啊。
姐姐叹气,转世之后,任凭你神仙鬼怪,哪来记忆?一碗孟婆汤,情也好,恨也好,过了奈何桥,都没了影儿。
红墙碧竹的金湘绣中,大姐姐说,小妹,这书生喜欢上了尚书府的织媛,今儿,会来求金湘绣。这姻缘天定,不是你我强求得了。
她错愕,心骤然龟裂。
原来,一碗孟婆汤,天宫岁月无数的寂寞相伴,他绝然记不得他身上有她的温度,骨中有她的血?
敲门声震断她的思索,她匆匆开门,只希望,不是她惦念的那张脸。
门缝里却见,他暗藏心事的眉眼。
开门,浅笑,鹅黄小杉,妙眸流转,她藏起眼泪,将自己最美的样子,交给他。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夜妖喃喃,望着安以轩,月光的清冷洒满他的脸,他在写那个故事。她喊他,施子介?
他愣了,抬头。
夜妖走到他身边,眼中泪水婉转。她说,只要你承认你是施子介,我便不再杀人。
安以轩说,那你是会杀掉我么?
夜妖笑,我一直在等,等你的到来,我以为我会毫不犹豫的将你诱到湖中,可是,你也看到,我做不到。我空空恨了你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