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词都宛若一团黑压压的迷雾,看似轻飘飘地入了耳,却在进入身体的瞬间挤压成为一块沉甸甸巨石,狠命地敲击一个名为刻意遗忘的硬壳,不过短短几秒钟,就被瓦解殆尽。
“但后来我想,称之为宿命或许也没有错,从你十年前选择求我帮你,这场宿命就逃不掉了。”
段云瑞俯下身,在林知许震惊不已的眼神中附在他耳边,轻道,“那天晚上我的确没去救你,但我也不欠你的,那天……”
忽地静下,段云瑞止住了,他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必再深究对错,于谁而言都是宿命,包括母亲。
“不过我一直都记得你的名字。阿棠,海棠花的棠。”
“什么……?”
林知许难以置信地猛然抬头,眼前轰然一阵黑,麻得浑身僵直。
他听懂了每一个字,但他无法相信说出这些话的人是段云瑞,他是那个人,他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身体似乎被霎时间抽空,他甚至失去了一切可以支撑自己的能力,难以抑制的痛苦向长了手的藤蔓撕扯攀爬,每一寸骨头,每一寸皮肤都疼得颤。
林知许拼命地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自己已经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和轮廓,他努力回想,却现记忆中的那张脸竟然是模糊的。
但他知道段云瑞说的是真的。
阿棠,海棠花的棠。
自己从未对别人说过。
但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那样信誓旦旦,甚至把身上最贵重的物件都交给了我,为什么会食言!
那是第一次拥有希望,却被摔得体无完肤。
所以到后来……我甚至在想,那会不会是我编撰出来的一场梦境,是我太想逃了,于是幻想出一个人来带我离开。
可是口中总能泛起麦芽糖饼的味道,还有被不断灌在嘴里的白糖,甜到令人胆颤,令人恶心的味道。
还有那块怀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真的曾经有那么一个机会,可又没了。
表被踩碎的那一刻,其实我如释重负,因为我可以安安心心地把那当做一场梦,当做……
一滴蓄谋已久的泪珠在这一刻击破了眼眶,林知许顿时手足无措,慌乱地想擦去,可接二连三的,衣袖几乎透了,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就连呼吸都变成了时停时续的抽噎。
好像此刻除了放肆地流泪,林知许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于是他干脆自暴自弃,任凭眼泪失控地涌出。痛快地将这十年,或者说自己生而为人这些年,故意埋在身体最深处的,那个名为委屈的情绪,泄殆尽。
段云瑞微微叹了口气,干脆如同抱一个孩童一般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肩上,任他哭个够。
但所谓宿命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逃不开的借口,段云瑞不是不谙世事之人,一切或许始于好奇,但现在,他知道一切其实用两个字解释就够了。
那就是喜欢。
这为时三天的冷落不是在因为他的隐瞒,也不是因为他对利维的主动,而是在细细回想,自己究竟是哪一时,哪一刻动了心。
当然,就算是他自己,也寻不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他知道林知许也一样,因为他的眼中也不知何时开始有了与自己一样的东西,只是他不懂那是什么。
肩头的抽噎声渐渐止住,可林知许没有抬头,依旧将脸贴在被泪水浸到潮湿凉的衣物上,明明不舒服,却不舍得起来。
段云瑞任由他趴着,甚至还腾出手拨了通电话,把今天所有的事推得一干二净。
“哭够了吗?”
段云瑞拍了拍他,“有什么想问的,今天我有时间,尽管问。”
林知许先是点点头,后又摇头。
他早已习惯于接受,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问过为什么。
毕竟命运已定,若是知道自己曾经有机会逃离,那会比不知道更为痛苦。
如果自己终有一日逃不出父亲的掌控,那就用自己的方法来保护他吧。林知许伏在段云瑞的肩头,空望着的眼神由茫然渐渐凝聚。
他淡淡想,一张无人见过的图,谁又能辨别真假,那到时候无论自己交出的是什么东西,又有何关系。
他只是想安静地留在这一刻,让身体里游走的这股暖流持续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宁静总是暂时的。
“所以……少爷是打算怎么处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