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猥琐的苟活下来,听老谭叙述,他们调查老耗居住的那个环境,是个被水泡了半边的地下室,台东气温高,一到夏日真如一个天然的蒸笼,能活生生蒸出快四十度高温,蚊虫缠绕,蟑螂能比拖鞋大。
就住在这么个猪圈都不如的地方,老耗纯靠畏畏缩缩躲在里面六年才没被警方追查到踪迹,他当然算不上什么大毒枭,甚至说他是个棘手的逃犯都算有点抬举。
虞浅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围裙,从后厨走到他身边,敏锐注意到小孩儿的状态不对,一直低着头呆愣愣沉思,老男人没有插科打诨,轻声喊他:“嘿。”
颜航听见他温柔的声音,抬了抬眼,就这么个睫毛起落的动作,一串清泪从眼尾翻滚着落下,没有任何征兆。
虞浅拧起眉:“这是怎么了?”
“离我近点男朋友,我现在有点难受。”
颜航叹了口气,朝他张开怀抱,“抱抱。”
虞浅听话地走上前,站在颜航两腿之间,他站着,颜航坐着,他低下头看见小孩儿慢腾腾把脸埋进他柔软的肚子,两只手从身后贴着他的腰紧紧搂着,闭上眼睛。
虞浅抚着他脑后的碎发,望着窗外午后阳光明媚的光景。
“老耗。”
颜航沙着嗓子,咳嗽一声,“抓到了,就今天。”
虞浅的手猛地顿住,一直隐约萦绕的那个第六感突然找到了答案。
他低声哄着怀里的人:“那是好事儿,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哭了。”
“是应该高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难过。”
颜航情绪低落,停下来好一会儿,在虞浅衣服上左右来回蹭了蹭脸,才接着说,“老耗就这么抓到了,比真的抓一只耗子还容易,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虞浅听他倾诉着情绪。
“要是能跟老颜说说话就好了。”
颜航苦涩地笑了声,“我挺想问问他,折在这么一个猥琐至极,没有半分骨气的孬种手里,他这短命鬼到底后不后悔啊。”
他又将头埋得更深,说话时已经多了压抑不住的哽咽。
“真的,虞浅,老耗但凡不那么猥琐,他但凡能比现在光明磊落一点,我都不至于这么难过。”
颜航的手抓着虞浅的衣裳,皱成一团,“但是你知道么,就这么个一个活得都算不上是人的东西,就这么个狗来了都不搭理的畜生,他居然能轻而易举毁了我家里这么多口人的幸福。”
“我没有办法相信。”
颜航哽咽着,“太委屈了,我就觉得所有我爱的人,你,我妈,我干妈,我姐你们什么都没有做错,这些年就因为这么一个玩意儿,活得这么辛苦,真的太让人心疼了,这天地下到底还有没有点王法,凭什么啊?”
虞浅抱着小孩儿的脑袋,听他说完这番话,叹了口气,笑了。
“所以你是在心疼我们,替我们感到不值?”
虞浅给他擦着泪。
颜航没说话,抱着他点点头。
“是,因为老耗害我哥,我过去这六年里面是过得挺惨的。”
虞浅抿了抿唇,“你家里人就更不用说了,各有各的苦衷,谁都不容易,别说大人们,就连小漂亮都差点生不下来,是吧,你以前跟我说的。”
“嗯。”
颜航闷着声。
虞浅擦完了怀里人的眼泪,把人抱得更紧,柔声和:“但是小孩儿,我们惨是惨,但并不代表这六年里我们就不幸福。”
颜航贴着他,睁开的眼睫眨了眨,目光有些不解和迷茫。
虞浅笑了笑,叹口气拉着裤腿蹲下来,从下往上看着低头委屈的颜小孩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不是有你呢。”
“有我有什么用?”
颜航垂着眼。
“有用啊,怎么没用,你做得特别特别的好,你把我们都照顾得井井有条,你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因为有你,所以大家能咬咬牙撑过难关,苦归苦,累归累,到最后总还是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虞浅一条腿跪着,撑着膝盖让身子高了些,捧着小孩儿的脸,从低处凑近颜航的唇瓣,拇指轻轻擦拭着他的脸侧。
“只要有你在,我们就都很幸福。”
虞浅的眼底凝着笑意,吻了吻颜航的唇,分开才说,“别难过了乖乖,不去想那么多的如果和过往,这话是你说的,走下去往前看,现在仇人被捕,你爹再也不算是白白牺牲,所有人的心愿都了了,你和家里也不会再有矛盾,这么多年这么艰难,一路走到今天才算熬出头,你得开心点儿。”
虞浅的一句话比别人多少句都好使。
颜航释然地闭了闭眼睛,矫情劲儿了说过了也就过了,低下头一看虞浅就在他面前,一伸手就能够着,使使劲儿就能抱在怀里。
都已经这么踏实了,幸福俩字都明明白白摆在他看得见摸得着的眼前了。
老男人说得对,往前看看,过去无可改变,哪怕再抓十个老耗,老颜老宋该依然回不来,好日子总在未来,苦尽甘来到现在,是得高兴点儿。
“你哄我有一手的,老男人。”
颜航重新埋在虞浅怀里。
虞浅的手掌抚着他的后背,“废话,我自己家的小孩儿。”
披萨店下午不用虞浅在这看着,颜航下午也没课,午后收了餐,他们俩并肩从台东大学的飞马雕像下散着步,往家走。
颜航插着兜,走在台东花团锦簇的花坛和人行道之间,大腿上的肌肉一跳一跳。
最初知道老耗落网后那不是滋味儿的委屈过后,颜航后知后觉捂着心口,察觉到一份属于他自己的快乐,这份快乐来的有些晚,被太多愁滋味盖住,导致到现在,他看到午后骄阳正好,日晕一圈一圈波纹似的晃过虞浅的发顶,而微风吹起他的长发的一个瞬间,这份隐蔽、属于十九岁小酷哥的起伏情绪才从心底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