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杨听谢锦天絮絮叨叨地说,只怔怔听着。他没想到在这些时日里,谢锦天会为他做了这许多他想做却又不甘做的事。
他的心可以平静些了,谢锦天是真的懂他了。
他开始相信谢锦天对他存的感情并不只是愧疚,并不是抱着什么要他回报的目的。基于此,他想开诚布公、心平气和地和谢锦天谈一谈,在他还算清醒的时候。
易杨推开谢锦天拉开些距离,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双眼,将思量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你做这些,说实话我很意外。过去我觉得我是最能理解你的,后来发现我错了。我又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一想,但我又错了。我没想到你会猜到我的心思,替我解这些个心结。但我们之间,终究是个死结。”
谢锦天一听这话便又激动起来,想阻止易杨,却被他按住了手背。那手背是凉的,像无尽的夜,瞬间侵吞了沸腾的情绪。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在于是否还能信任彼此,而在于自始至终,都是不平等的。不是高高在上,就是做小伏低,天平总是倾向一端。我以为感情就是这样,直到我看到夏雪姐,看到萧牧和程衍。他们从不在对方面前小心翼翼,不掩饰真实的想法,哪怕它幼稚、蛮横、丑陋。知道彼此真正的模样,却接纳全部。不否认过去,不妄断将来,这才是最稳固的感情。我们都太想绑住彼此,所以才变得卑微,用牺牲自己、委曲求全换来的安稳,不会长久。人,终究要成为他自己。接受既定的结局,即使它残缺不全。”
这是两人决裂以来易杨说过的最长的独白,他是那样镇定自若、气定神闲,就好像已深思熟虑。通篇没有一句诀别,却字字都是诀别。
谢锦天哽咽着抓住那只手,却再说不出只字片语。
易杨的手一点一点地抽离,他们交织的过往似也被一缕一缕地抽走了色彩,只余下茫然的空白。
他是真的自由了,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平静地迈向了永世孤独。
另一种相守
樊逸舟坐在监控前,狠很吸了口烟,画面上的两个男子正边走出病房边向名医生询问着什么。那个略显消瘦的男子脸上阴云密布,他边上高大的男人则在背后轻轻握了下他的手。
两人离去后,樊逸舟掐灭了烟头,身边人立刻站起身,跟着他走出去。
“每次都麻烦你。”
进了电梯,那男人带着礼貌的微笑道。
“不用你来假惺惺。”
樊逸舟沉着脸,大步走出电梯,恨不得甩开身后人。
要不是养老院里那女人死活不肯出面,他也不用三番五次地托老同事的关系硬把人送进来。毕竟这里才有最专业的治疗,他还能以这种名义见他一面。
跟在身后那男人只笑笑,并不在意这种程度的嫌恶,于他而言,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委屈都可以受,更何况是被刺上一句。
先前那位监控里看到的医生已站在大厅里等他们,与樊逸舟寒暄几句,便刷了卡,客客气气地领着他们进去。
又是这仿佛永无尽头的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长廊。上一回来是半年前,上上回来是一年前,不知下次又是什么时候。可谢锦天心中却又有种阴暗的期待,也唯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名正言顺地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那一身白大褂飘飘荡荡的最终停在了某个病房门前,樊逸舟却也刹住了步子。
“你不进去?”
“你快点。”
樊逸舟不耐烦地“啧”
了声。
那医生听他这么说,便敲了敲门:“杨杨,看谁来了?”
移门被拉开,就见一青年正跪在床边画画。床太软,下头垫了本杂志,他正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仿佛那便是他的整个世界。阳光通过密闭的窗户洒在他背上,茸茸的光亮,温暖而宁静。
听了动静,他抬起头来,在发现来人是谢锦天时,那双眼刹那便被点亮了。
谢锦天被那飞奔而来的力道撞得倒退了半步,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犹豫了一下,只是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那么大的人了,不害臊?”
回答他的是仿佛讨好般蹭一蹭的动作和紧紧环在他腰上的手。
“这几天有没有乖乖吃药?”
听了这话,怀中人的笑容立刻垮下来,扬起脸来讨饶:“苦。”
樊逸舟在外头听着那略带撒娇的语气,只觉得心中发苦。每次只要易杨犯病,就一头扎进自己营造的幻想里,用退行成孩童的方式拒绝着所有不符合他期望的现实。他会对樊逸舟木着一张脸说“不记得”
,盯着夏雪道“姐姐好漂亮”
,对来探望的萧牧和程衍全然不搭理,却唯独嚷着要见他这位“总出差的哥哥”
,也唯有这位“哥哥”
,能劝他乖乖吃药,安分地配合治疗。
“爸,你先忙吧,我和杨杨说会儿话。”
谢锦天对被易杨安排了“谢成刚”
角色的主治医生道。
当门在身后合上时,谢锦天脸上的淡然瞬间土崩瓦解,他迫不及待地将易杨搂进怀里,脸埋在他的颈窝,狠狠嗅着那久违了的气息。
虽然很可耻,但他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期待这一刻。
每次易杨发病,便意味着难熬的不得相见的日子暂且终结,他得以以他授予的虚假的身份登场在他营造的舞台上。在这个不断重复的剧情里,他是他最宠爱的弟弟,他是他最温柔的哥哥。他们深爱着彼此,远胜于恋人。
“我想你,很想你……”
谢锦天合上眼,感觉怀里人又瘦了一圈,硌手。
易杨没答话,只沉浸在此刻的温存里,自我疗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