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平时这个晒场是孩子们的乐园,绕着篮球场一圈一圈儿地骑自行车——村里孩子的车技基本都是无师自通的,大人是不耐烦教这些的,五六个孩子两三辆自行车,轮流骑,憋着一股劲儿,学会后,是绝不肯荒废技艺的,也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带人骑,带一个人,带两个人,单手骑,甚至放开双手。小孩子总是勇敢不怕摔,也不知道自行车上的刹车作何用,只知道横冲直撞,因此没少摔跤,身上留下无数个疤,自以为的英勇。
曾经在夏夜举行过两村之间的篮球赛,整个晚上灯火辉煌,人潮如涌,小孩欢叫疯跑,小贩叫卖,球场上的欢呼鼓掌,场边上的街谈巷议、家长里短和葵扇扑着脚边蚊子的啪啪声交织成夏夜奏鸣曲,乡下的生活总是很用心,仿佛怠慢了这些就错过了生命,这份用心又很平常,没有诗人式的夸张,也没有戏剧般的张扬,但期盼、感激和留恋全在这一份平常里。
放学照旧已经天色向晚,华灯初上。今天周南生并没有与谢暄一起走,谢暄一个人慢慢地骑着车离开夜幕下的学校,远远地看见孙兰烨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
“怎么了?”
谢暄赶上去问。
孙兰烨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沮丧和烦躁,“没什么,又被人拔气芯了,就算是恶作剧也太过分了,这一星期来,基本是天天都被人拔气芯。”
谢暄吃了一惊,下车陪孙兰烨一起走,“每天吗?怎么会这样?”
孙兰烨细致的眉拧成疙瘩,有点自暴自弃,“谁知道,也不知谁看我这么不顺眼——”
谢暄沉默了一会儿,“今天李蓉没有跟你一起?”
孙兰烨勉强笑了笑,“我让她先走了,哪好意思让她天天陪我走,她家又远。”
她顿了下,看着谢暄摆手,“我没有关系的,你先走吧,天越来越暗了——”
谢暄并不为所动,“没关系,我陪你走一会儿,反正咱们也一路。”
孙兰烨说不过的谢暄,只好默认,微微垂了头,捏着车把的手心却有些出汗,从眼角的余光,刚好可以看到少年握车把的手——因为弹钢琴,谢暄的手要比一般男生大一些,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再往上,便是他被路灯光打成蜜色的下巴、侧脸,并不漂亮,但温润干净,像秋天明朗高爽的天空,他的脸上从来就是从容不迫的,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却又仿佛永远够不到似的——孙兰烨的脸颊烫得厉害,还好有夜色掩盖,胡乱地找话题,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安静——
“我们那儿要放电影,你知道吗?”
“嗯。”
这事儿周南生一早便告诉了他,至今谢暄还能回想起他那兴奋的表情。
“不知道会放什么?”
“不知道。
“……你去看吗?”
“……去吧。”
两个人慢慢走着,偶尔说话,很快便到了修车铺。
谢暄回到家,饭菜已经摆上桌了,对于他的晚归,老太太并没有说什么。吃完晚饭,老爷子便催着谢暄去占位,但去得依旧有些晚了,晒场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人头,熟人之间聊着地里面的收成,晚饭的菜色,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小贩吆喝着,孩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外公遇见他的牌搭子,挤过去与他一同坐一根条凳,分一根烟,便聊开了。
谢暄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周南生,却遇到孙兰烨。她从人群里钻出来,看见他,脸上露出一个笑,略略有点惊喜,抿了抿鬓边的发,“好多人——”
谢暄点头,“是啊,你一个人吗?”
“嗯。”
“你作业做完了吗?”
“没有,刚吃晚饭,还没来得及做。”
“唔,本来还想问问你数学试卷最后一道题的解法的,好像挺难的。”
“你已经做完了吗?这么快!”
孙兰烨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摊惊讶地叫道:“哎,谢暄,你看,那是不是我们小学门口的那种浇糖?”
谢暄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也露出一个笑,“好像是的,怎么会到这里来——”
“去看看——”
孙兰烨已经率先朝那个围着一群孩子的小摊走去,谢暄也信步跟上——
果然是是那种浇糖的摊子,一个穿着老式藏蓝色工人装的老人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用稻草扎成的圆柱形柱子上,插着已经完成的作品——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一匹奔腾中的马,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鼠,还有一只神气的大公鸡——老人正用一点点的糖浆,一把小巧的铁勺在光洁如玉的白色砧板上做一只蝴蝶,手艺娴熟,围着的孩子瞪着眼睛一眨都不眨,都是惊叹——蝴蝶做好,老人用勺子柄点了眼睛,再将用一把长薄刀将整个糖蝴蝶片起,递给一旁一个男孩子。
小孩儿小心翼翼地接过,被伙伴们簇拥着离开。
孙兰烨看着那个离去的孩子,目光略带怀念。谢暄看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放在老人的放钱的饭盒里,“我试一次——”
孙兰烨回过头,挨着谢暄,带着一点点兴奋看着谢暄转动那个指针——指针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在龙与老鼠之间左右摇摆了几下,最后以细微之差停在龙这一格——
孙兰烨抓着谢暄的手臂高兴地叫起来,“是龙啊,我还从来没有转转到过龙呢,你运气真好——”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夜色盛满星光,非常美丽。
老人也附和,“是啊,运道很好的,很少有人能转到龙啊!”
孙兰烨仿佛是自己得了龙一样开心,细细地叮嘱:“师傅,要做得大一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