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蒙着盈盈的水雾,脑中有许多声音叫嚣着,不安,害怕,愤怒,彷徨,占据了他脆弱的心脏,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向自己依赖的人求助,他本能地回头去看顾矜芒。
两人的视线穿透熙攘的喧嚣交汇,没有言语。
顾矜芒两片薄唇抿紧,一节锋利的下颌线绷紧,指骨蜷成拳头,将手机“嘭”
的一声拍到了桌面上,手机屏幕在那一瞬间碎成一堆齑粉。
他重重地喘着粗气,犹如一尊杀神站在原地,高高的阴影落下来,额前的碎发遮住浓黑的眼球,浓烈的阴翳罩住了秾艳的脸庞。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转身走出了教室。
历史老师这才反应过来,伸手阻止道,“顾矜芒,现在还在上课呢,你要往哪里去?”
“梁小满,你又要去哪里?”
“还把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
随着距离拉远,历史老师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
顾矜芒身高腿长,没有刻意迁就旁人脚步的时候就走得飞快,小满只能狼狈地跟上,他知道顾小芒要去哪里,那里也是他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地方。
在所有的学生都沉浸在恐惧慌乱当中的时候,他们已经踏出了一步,小猫就在那里,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去看看,抓住虐猫的歹人。
可到了那儿,小满还是被满地的血污染红了眼睛。
空气里的血腥气飘得老远,灰败的建筑沉默无声,目睹着这一切,晦暗的天空翻卷在浓云,一道惊雷在天空炸开,小猫安静地躺在血泊当中,它小小的肚子被打开,琥珀色的眼睛外翻,直直地看着天空,它死得痛苦又绝望,血淋淋的牙齿都整齐地放在一旁。
小满捂住了嘴巴,他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能够这样冷酷地对待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他听着小猫的痛楚叫喊,能让他感到虐杀的快乐吗?
小满不知道,他只看到顾矜芒沉默地蹲下来,冷白的指尖染上血污,他将那些被毁坏的肠道都轻轻地塞回小猫肚子里,又将牙齿攥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托起小猫走了很远的路。
气氛沉静冷郁,小满感觉喉头发紧,他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沉默地跟在顾矜芒身后,昨天小猫还在跟他喵喵叫,今天就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又一道惊雷响起,大雨哗啦啦地落下,小满放肆地落下泪来,泪水又被雨水冲刷,落到了泥泞的土地上。
顾矜芒将小猫葬在了校外的树下,小满帮着他挖土,两人默默地做着这些事,没有说话,仿佛害怕一开口,就有数不尽的哀伤痛苦从嘴巴里漏出来。
他们从没有想过世间竟有这般可怕的事情,寻常在电视新闻看到的时候,可能会唏嘘感慨,可当血腥赤|裸裸地发生在眼前,一切就显得恐怖诡谲,就像给他们开启了一个认知,危险无处不在,屠刀可能下一刻就会落在身上。
还没落下,可能只是因为幸运。
小满将火腿肠也埋在了树下,他用沾满泥土的手擦去眼泪,又望向顾矜芒冷沉的表情和猩红的双眼,桃花眼里水光弥漫,却被雨水掩盖住所有的脆弱。
两人淋着雨往宿舍的方向走,明明已经下了很久的雨,可雨势却越来愈大,天上仿佛有人拿着水桶在往下倒雨,雨线是垂直的,豆大的雨珠打在身上还有些疼,此时正是夏末初秋,这样的雨是很不寻常的,带着秋天的刺骨的冷,小满嘴唇都在颤抖,小脸被冻到发白,右脚也开始隐隐得疼,这是老毛病了,他这个残废的右脚在雨水天气,就会有类似风湿一般的痛,疼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却狠狠地钻到他心里去,令他的脚步越发慢了下来。
他很想叫住顾小芒,可是他想到顾小芒还没跟他和好,只能委屈地咬住嘴唇,试图压制这些不适时的疼痛。可疼痛是无法藏匿的,他只能蹲下来歇一歇。可他一歇,就看见顾矜芒的身影逐渐远离,他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自己先做了错事,实在不好意思让顾小芒继续照顾他了,小芒是弟弟,他是哥哥,哪里有哥哥一直要让弟弟照顾的道理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前一到雨天,顾矜芒就不许他外出,会在房间里开暖气,把房间里烤得暖烘烘的,给他的脚踝敷上温暖的暖宝宝,还会给他按|摩,就算是这样,他还会时常哼哼唧唧地觉得顾矜芒限制他自由了。
可如今一想,原来那是顾小芒沉默又体贴的关怀,他比自己小一岁,却已经很懂得照顾人了,真想念以前的顾小芒,自己真不该跟他说那些杀人诛心的话。
若换做是自己,劳心劳力地照顾一只病猫多年,最后却只落得一些尖酸刻薄的讨要自由的话,估计也会心寒吧。
可能自己有时候也挺过分的。
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跟顾矜芒商量妈妈的事情,他会不会跟现在这么抵触呢?可能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那么糟糕,而是自己把事情处理得很糟糕。
梁小满,你做人真是失败。
他疼到都要走不动了,自我厌弃的情绪愈发高涨,可老天爷却从来不怜悯他,瓢泼大雨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他的衣服都被打湿,粘腻地黏在身体上,被秋风一吹,就整个人牙关打战,意识也逐渐模糊,他看着顾小芒高挑的背影,视线都被雨水打湿,化作了无尽的委屈。
顾小芒真的不理他了。
好难过。
他垂下脑袋,将身体都蜷缩起来,将脑袋埋在了膝盖里,是个自暴自弃的意思,不去看就不会难过了,等雨小一点再走回去就好了,没事的,可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当他放弃无望的念想的时候,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却在快速靠近,随后是带有血腥味的外套牢牢地罩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