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那是一阵暴雨,很快就雨过天晴了,拉尔夫低头望着谷底,看到敌人已经到达,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
英军占据着一条从西南到东北的山岗。他们背后,西北方是一片树林。在面前,山坡在两侧缓缓下降。他们的右侧俯瞰着蓬底昂上的克雷西镇,坐落在玛耶河谷之中。
法军从南方接近上来。
拉尔夫位于右翼,和他在一起的是年轻的威尔士亲王麾下的罗兰伯爵的人马。他们采取已证明对付苏格兰人十分有效的耙形阵容向前推进。左右两翼,弓弩手呈三角阵形,如同耙的两齿。两齿之间远远布置在后面的是下了马的骑兵和步兵。这是个根本性的发明,很多骑士对此依然抵制,他们喜欢他们的坐骑,觉得不骑马容易受伤。但王命不可违,所有的人一概要步战。他们在骑兵前方的北面挖下了陷阱——一英尺深、一英尺宽的地坑——专门对付法军的战马。
在拉尔夫的右侧山岗的尽头处,有个新鲜东西:三台叫作射石炮的新机器,用火药发射圆形石弹。这些大炮从诺曼底一路拖到这里,始终还没有上过阵,谁也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今天,爱德华国王要使出全部的看家招数,因为敌军在数量上的优势在四对一或七对一之间。
在英军的左翼,诺桑普顿伯爵的人马摆下了同样的耙形阵容。在第一条防线之后,由国王亲率的第三
营作为预备队。在国王身后是两道退却阵地。辎重车队构成了第一道,围成一条弧线将非战斗人员——厨师、工程师和维修人及马匹围在圈内。第二道就是树林本身,那里作为一条通道,可以让剩余的英军逃跑,而法军的骑兵却难以追赶。
他们从大清早就到了这里,除去洋葱豌豆汤没有其他食物。拉尔夫穿着他的铠甲,在热天中汗流浃背,因此有了那阵暴雨倒还清爽许多。暴雨也使上坡路泥泞了,那是法军冲锋的必由之路,要想接近英军阵地可就湿滑不堪了。
拉尔夫猜得出法军的战法。热那亚弓弩手会在重盾后发射,遏制英军防线。然后,经过他们的足够的射杀之后,弓弩手就让开中路,由骑在战马上的骑兵冲锋。
对于那种冲锋倒是没什么可怕的。这种“纯法兰西式疯狂”
,已经是法兰西贵族的最后一招。他们的骑士准则使他们不顾个人安危。那些高头大马上乘着全副武装的骑士,看上去不啻是些铁人,能够轻易地掠过弓箭手、盾牌、刀剑和步兵。
当然,他们也并非无往不胜。冲锋可能受阻,尤其在有利于防守的地形上——就像这里这样。然而,法军是不容易气馁的,他们会再次冲锋。何况他们具备巨大的数量优势,因此拉尔夫看不出英军如何能够抵挡他们。
他心惊胆战,但他并不后悔身处军旅之中。七年来,他过着
始终向往的战斗生活,其中强者为王,弱者如草芥。他现年二十九岁,行伍之中很难活到老年。他曾经犯下过弥天大罪,但都得到了赦免,其中最近的一次便是今天上午被夏陵主教赦免。主教这时站在他的伯爵父亲身旁,手握着一柄样子狰狞的权杖——神职人员是不该流血的,他们认可这一规矩的奇特做法是在战场上只使用钝器。
身穿白袍的弓弩手到达了山坡脚下。英军的弓弩手本来都坐着休息,箭矢都插在跟前的地上,此刻纷纷站立起来,上紧弓弦。拉尔夫推测,他们的大多数人同他的感觉一样,既因长时间的守候终于过去而舒了一口气,又因想到厄运可能临头而畏惧。
拉尔夫认为时间很充裕。他能看到热那亚人并没有他们作战要素之一的木制重盾。他有把握,盾没送到之前,战斗不会开始。
在弓弩手身后,数以千计的骑兵从南面涌入山谷,在弓弩手背后向左右两翼展开。太阳又出来了,照亮了他们旗号的鲜明色彩和军马的披挂。拉尔夫认出了菲利普国王的兄弟——阿朗松伯爵查理的号衣。
弓弩手在山坡脚下停止了前进。他们的人数足有几千。仿佛是听到了一声信号,他们全都骇人地呐喊起来。有的人还跳跃着。军号吹响了。
这是他们呐喊的方式,意在吓唬敌人,这一招对某些敌人管用,但英军都由身经百战的士兵
组成,在长达六周的战斗之后,不是这样的呐喊能够震慑得住的。他们无动于衷地等着瞧。
随后,完全出乎拉尔夫所料,那些热那亚人举起钢弓发射起弩箭。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他们没有盾牌啊。
那声响突然又恐怖,五千支铁箭在空中飞鸣。但这些弓弩手完全没了章法。他们大概是忽略了他们在向山上射箭这一事实,而且英军防线背后的午后骄阳一定晃得他们花了眼。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的弩矢全都无所作为地在近处落了地。
这时从英军第一道防线的中间发出了火光和雷鸣般的轰响。拉尔夫吃惊地看到从新机器所在的地方升起了硝烟。那声响震耳欲聋,当他再向敌群看去时,发现实际伤亡不大。不过,许多弓弩手惊恐得停止了将箭矢重新上弦。
就在这时,威尔士亲王高声下达要他的弓箭手射箭的命令。
两千名弓箭手站起身来。他们知道距离太远,不能用与地面平行的直线射箭,便瞄向空中,靠直觉让箭矢飞出一道浅浅的弧形轨道。所有的长弓同时拉弯,如同田里的麦叶受到一阵夏风的劲吹;随后箭便同时射出,其鸣镝之声如同教堂响钟。箭矢飞行的速度快过最迅疾的飞鸟,先是腾空升起,继而转向,如同冰雹一般落到弓弩手头上。
敌军的队形十分密集,热那亚人的衲袄只有些许的保护作用。他们没有盾牌遮护,是极
容易受伤的。数百名弓弩手就此倒地,或死或伤。
但这只是开始。
就在活着的弓弩手正在搭箭上弦之时,英军发射了一排又一排箭矢。一名弓箭手只消眨眼之间就可从地上捡起一支箭,搭上弦,拉开弓,瞄准好,射出去,再捡起下一支箭。有经验的娴熟弓箭手做这一套连续动作可以做得更快。不出一分钟的时间,两万支箭飞向了毫无保护的弓弩手。
这是一场屠杀,其后果是必然的,热那亚人纷纷掉头逃跑了。
在他们跑出射箭范围之后,英军停止了发射,欢笑着这场意外的胜利,嘲弄着他们的敌人。那些弓弩手又遭遇了一场灾难。法兰西骑兵此时已经向前运动。逃窜的弓弩手的密集人群当头遭到了成群结队的骑兵逼近的冲锋。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拉尔夫惊讶地看到敌人在自相残杀。骑兵们抽出剑,开始向弓弩手劈杀,弓弩手则向骑兵射去箭矢,再拔刀奋战。法兰西骑兵本来该设法停止这场杀戮的,但就拉尔夫所见,那些身穿最昂贵铠甲、骑着最高大战马的骑士,却冲在战斗的第一线,以空前未有的怒火进攻着自己人。
骑兵们把弓弩手赶回了山坡,直到再次落入长弓的射箭范围。威尔士亲王又一次下令要英军的弓箭手放箭。这一次箭阵射向了弓弩手,也射向了骑兵。拉尔夫在七年的阵仗中还没见过这种场面。成百的敌军死
伤倒地,而英军没有一个人哪怕受点擦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