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菲利普和司务一起干活儿时,弗朗西斯为彼得院长的副手工作。司务去世时,菲利普才二十一岁,尽管年纪轻轻,却接手了这一工作。而当弗朗西斯到了二十一岁时,院长建议为他创设一个新职位:副院长
助理。但这一建议促发了一场危机。弗朗西斯请求原谅他不能担负这一责任,并在他在任期间,要求离开修道院。他想被委任做教士,在外面的天地中为上帝服务。
菲利普又惊又怕。他从来都没想过,他们中间会有人离开修道院,如今他那份困窘就如同听说他是王储一般。然而,经过多次努力之后,弗朗西斯居然出了修道院,进入世俗天地,不久就成了格洛斯特伯爵的私人教士。
在此之前,菲利普即使偶尔想过自己的前途,也看得很单纯:他将要成为一位修士,过着简朴和服从的生活,到了老年,或许会成为一位修道院院长,努力不辜负彼得为他树立的榜样。如今他不知道上帝是否有意为他安排别的命运。他记起了智者的箴言:上帝期望他的仆人们扩大他的王国,而不仅仅是维持现状。他诚惶诚恐地和彼得院长分享这一思想,心里完全清楚,他在冒被惩戒的风险,因为自己忘形的骄傲。
出乎他的意料,院长说:“我一直在思索你需要多久才能悟出这点。当然,你注定要做别的事。诞生在一座修道院的视野之内,六岁成了孤儿,由修士养大,二十一岁就当了司务——对于一个准备终身在一个偏僻山区的凄凉山顶上的小修道院中度过的人来说,上帝不会对他的成长如此操心。这里对你来说天地太狭小了。你要离开这里。”
菲利普听完几乎不知所措了,但在离开院长之前,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脱口问道:“如果这座修道院如此无关紧要,为什么上帝把你安排在这里?”
彼得院长微微一笑:“大概是为了照顾你吧。”
那年的晚些时候,院长到坎特伯雷去拜谒大主教,他回来以后对菲利普说:“我已经把你转到了王桥修道院当副院长。”
菲利普惊呆了。王桥修道院是全国最大和最主要的修道院之一,那是一座大教堂附属的修道院,首座是大主教。理论上说,大主教就是修道院的院长,不过实际上,修道院由其副手管辖。
“詹姆斯副院长是一位老朋友,”
彼得院长告诉菲利普,“最近几年,他变得十分萎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无论如何,王桥需要年轻的血液。尤其是,詹姆斯和他的一座附属修道院之间有些矛盾,那是在森林中的一个小地方,他急需一个完全可靠的人去接管那座附属修道院,将其引回神圣的道路。”
“那么说我要做那附属修道院的院长了?”
菲利普惊讶地说。
院长点了点头:“如果我们想得不错,上帝有许多事情要你去做,我们可以期待他会帮你解决这座附属修道院可能存在的任何问题。”
“如果我们想错了呢?”
“你总可以回到这里来,还做我的司务。不过,我们没有错,我的孩子;你会看到的。”
他告别时热泪
盈眶。他在这里度过了十七年,修士们就是他的家庭成员,如今他们对他而言比被野蛮地夺去生命的父母还要真实。他也许永远不会再看到这些修士了,他伤心极了。
王桥起初把他唬住了。由围墙圈着的修道院比许多村庄都大,大教堂是座宽大、阴暗的巨穴,副院长的住处是座小宫殿。但待他习惯了这里宏伟的规模,他就看出了彼得院长在他的老友詹姆斯副院长身上注意到的那种萎靡迹象。一眼就看得出,教堂需要大修。祷告说得急促不清;肃静的规定时常遭到破坏;而且仆人太多,竟然比修士还多。菲利普很快就度过了受到震慑的阶段而变得气恼了。他真想掐住詹姆斯副院长的脖子,摇晃着他说:“你怎么敢这样做?你怎么敢对上帝匆匆祷告?你怎么敢默许见习修士玩骰子,让修士养爱犬?你怎么敢住在宫殿里,让仆人簇拥着,而任凭为上帝用的教堂坍塌?”
当然,这种话他一句也没说。他和詹姆斯副院长做过一次简短而正式的会晤,副院长是个又高又瘦、拱腰曲背的人,仿佛全世界的烦恼都沉重地压在他那圆圆的肩头上了。随后他又和副院长助理雷米吉乌斯谈了话。谈话一开始,菲利普就暗示,他认为副院长可能早就想来一番变革了,希望他的副手能够全力支持;但雷米吉乌斯不把菲利普放在眼里,似乎想说你以
为你算什么人呢?就此改变了话题。
雷米吉乌斯说,林中的圣约翰附属修道院三年多以前就建成了,有土地有产业,到如今早该自给自足了,但事实上仍要依靠主修道院来供给一切。还有别的问题呢:一个偶然在那儿过夜的副主祭批评了礼拜仪式的举止;过路人断言他们在那一带被修士掠夺过;还有不法行为的传闻……雷米吉乌斯不能或不肯摆出具体细节这一事实本身恰恰是另一个例证,说明整个管理系统是多么懒散。菲利普离开时气得直抖。修道院应该是为上帝增光添彩的,要是做不到这点,就什么也不是了。王桥修道院简直比什么都不是还要糟。它以其懒散亵渎了上帝。但菲利普对此无能为力。他所能希望的莫过于改革王桥的一个附属修道院了。
在赶往林中附属修道院的两天骑行中,他仔细思虑着他得到的一鳞半爪的情况,并且虔诚地琢磨着办法。他决定,开始要稳妥,不动声色地着手。通常,副院长都是由修士们选举产生的,但对一个附属修道院来说,它只是主修道院的下属,只需要由主修道院的副院长挑选即可。因此,菲利普没有被要求提交选举他的职务,这就是说,他不能指望那些修士会有好心。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谨慎从事。他需要了解更多败坏那里声誉的问题,然后再决定如何用最好的办法来解决。他
得赢得修士们的尊敬和信任,尤其是那些比他年长并对他的地位不满的修士。然后,等他掌握了全部情况并坐稳了领导位子,他就采取坚决的行动。
不这样是办不好的。
第二天傍晚时分,他在林中一块空地边上勒住他的小马,巡视着他的新家。当时,那里只有一座石头建筑,就是祈祷室。(菲利普在第二年建起了新石头寝室。)其余的都是木头盖的房子,看上去摇摇欲坠。菲利普不满地想:由修士建造的一切都应该能保证长久使用,无论是大教堂还是猪圈。当他四下观望时,他又注意到了在王桥使他震惊的那种懒散:没有围篱,干草流撒到谷仓门外,鱼塘旁边就是粪堆。他觉得他的面孔由于强按下的不满而绷紧了,他叮嘱自己:要稳妥,要稳妥。
起初他没看见一个人。本来应该这样,因为这是晚祷的时间,大多数修士应该聚在祈祷室。他用鞭子触了触马肋,越过空地,来到一座像是马厩的草屋。一个头发上沾着草、脸上目光茫然的年轻人,从门里探出头来,惊奇地看着菲利普。
“你叫什么名字?”
菲利普说,然后,有片刻不好意思,又补了一句,“我的孩子。”
“他们叫我八便士约尼。”
小伙子说。
菲利普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他。“喂,八便士约尼,你把我的马鞍卸下来吧。”
“是,神父。”
他把缰绳在栏杆上挽住
,转身走开。
“你到哪儿去?”
菲利普厉声说。
“去告诉兄弟们,来了个陌生人。”
“你应该学会服从,约尼。把马鞍卸下来。我会告诉兄弟们我来了。”
“是,神父。”
约尼满脸害怕的神色,弯腰去执行命令。
菲利普向四周打量着。在空地的中间是一座长长的建筑,像是个大厅。附近是一座圆形小屋,有烟从屋顶的一个洞中冒出。那一定是厨房了。他决定去看看晚饭要吃什么。在严格的修道院中,每日只供应一餐,就是中餐;但这里显然并不严格,会在晚祷后有一顿清淡的晚餐,面包加乳酪或咸鱼,或许是一碗加作料的大麦粥。然而,当走近厨房时,他嗅到了确定无疑的、令人馋涎欲滴的烤肉香味。他站住脚,皱了皱眉,然后走了过去。
两个修士和一个男孩围坐在中间的一个灶边。就在菲利普看着的时候,一个修士把一个杯子递给另一个,那人接过来就喝。那男孩正在转动一把烤叉,上面是一只乳猪。
菲利普走进亮处时,他们惊奇地抬头看他。他一语不发,从那修士手中拿过杯子嗅了嗅。然后他说:“你们为什么喝葡萄酒?”
“因为酒能让我心里痛快,陌生人,”
那修士说,“来点——喝上一大口。”
显然,他们事先没接到警告,不知新院长要来。同样明显的是,他们不害怕一个过路的修士会向王桥报告他们的行为
。菲利普有一种冲动,想把酒杯在那人的头上砸破,但他深深吸了口气,温和地说:“为了给我们提供酒肉,穷人的孩子们挨着饿呢,”
他说,“这样做是为了上帝的荣光,而不是让我们心里痛快。今天晚上不要再喝了。”
他端着酒杯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