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发现洗手间的灯坏了,谢爸爸不声不响地就将灯泡换掉,随后又坐回到沙发上,继续沉默地观察着这个房间,哪里需要他帮忙打理。
谢安眼眶发红,他的手捏着自己的膝盖,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语气讽刺“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是我不懂事,不理解父母的苦心?不肯原谅他们做下的错事?”
隋辕沉默了。他想起上次听到的谢妈妈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她的语气带着恳求,像是一个请求着孩子原谅的母亲。
隋辕听见谢安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冷静了一些,“这也是安然的想法。他不敢责怪父母,他想努力记住记忆里好的那一面,可他又怕他们。他把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如果不是他,父母就不会吵架,父亲也不会变,他的家依然是温暖完美的家……”
隋辕准确地捕捉到有用的信息,得出了结论——谢爸爸谢妈妈其实是“正常”
的父母,只是曾经发生了一些“不正常”
的事,安然也好,谢安也好,谢然也好,都无法再这种正常与不正常之间做出取舍。
看来想要解决这个家庭的问题,不仅要让安然平衡好这种正常与不正常之间的关系,更要让这对看起来很正常的父母,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
隋辕看了看依旧坐在客厅里的谢爸爸,记忆里,那个把六岁的小安然高高举起,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的父亲,和眼前的人渐渐重合。
隋辕皱了皱眉,连他都还记得曾经这位父亲有多么疼爱安然,更何况安然自己呢?所以他才会自责,觉得是自己搞砸了这一切吧。
到了下午,谢爸爸和谢妈妈刚坐了没一会儿,谢安然家的门铃就又响了。
谢安过去开门,在可视机里,他惊讶地看到了隋爸和隋妈。
打开门,隋爸和隋妈提着两个行李箱,还有上午买好的几大包年货。
“我们来看儿子,”
随爸爸将行李箱提进房,看到客厅里坐着的人,露出震惊的表情,“呀,这么巧,小谢的爸妈也来看儿子啊。”
不等谢爸爸和谢妈妈说什么,隋妈就露出一脸挑剔来,“这可不行啊小谢,我和隋辕爸爸是事先和你们说好一起过年的。你爸妈来了,我们住哪儿?你们家客房不够用了吧。”
谢妈妈有点局促不安起来,就听隋辕爸爸打圆场,“不至于,楼下酒店有好多,小谢你去给你爸妈开间房吧?”
一直没言语的谢爸爸终于站了起来,看着门口的两位老人,他缓缓开口,“我们只是来看看孩子,听人说他住在这儿,也没问你们有什么安排就过来了。我们这就走。”
谢爸爸回头看了看谢安,“安然你过来。”
隋辕有些防备地挡在谢安身前,门口的隋爸和隋妈也露出一点紧张的情绪。
谢安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们放心,他朝谢爸爸走了过去。
谢爸爸掏出钱包,抽出两百块钱,递到谢安手里,“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你房子这里要是不方便,我们就另外找个地方吃年夜饭吧。你有将近三年没回过家了。”
谢安握着手里的两百块钱,一脸嘲笑地看着谢爸爸,可是很快,这种嘲笑里的恨意转为可悲,他放下手,轻轻地“嗯”
了一声。
谢爸爸和谢妈妈走后,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隋爸隋妈有点反应不过来,“小安啊,没事儿吧?”
谢安抿了抿薄唇,朝隋辕解释道,“我爸他,已经很久没打过我了。我妈说他已经悔过了。让我原谅他。你说,我要怎样才算原谅他?”
谢安捂着自己的胸口,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抬头看着隋辕,眼里重新涌现了恨意,“你说,安然要怎样才能原谅他?”
隋辕沉默不语。
突然,谢安捂住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脑海里开始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
谢安然在轻声地叹息,“谢安,这是我的事啊……可不可以,不要为了我的事伤心难过呢?你这样,我会更加自责的。”
先来
谢爸爸其实向谢安然道过歉,然而他本人都不知道,听他说“对不起,爸爸错了”
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安然。
谢安冷漠地看着父亲说“对不起,”
看他流泪,看他自责,脑海里想的却是他从前喝醉一次次对安然拳脚相加。很多时候安然挺不过去,就会换成自己或者谢然承受这些暴力。
每次都是,醉酒的时候是个恶魔,酒醒后又变回成那个苍老颓废的父亲。然后在安然决定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去的时候,他又幡然悔悟,痛改前非,长达三年没再喝过一口酒,把难题抛回给安然。
大年三十,刘医生又加了个班。
听完隋辕的描述,刘医生缓缓总结,“父亲的问题,在于败给了中年危机。他对丧失名誉的恐惧,已经影响到他个人的品行,这种恐惧摧毁了他的家庭。所以如今,当他年纪渐长,胸襟已经能够容纳下这种恐惧的时候,他才重回冷静,分析当年的问题。他和安然妈妈感情很好?”
隋辕无奈地点头,“完全是个误会,安然是谢妈妈结婚前有的,谢爸爸以为安然是他的孩子,谢妈妈以为安然爸爸知道真相,是个想要照顾她的老实人。哪成想,这个误会一直延续了六年。”
每个家庭都有一些狗血的往事,刘医生见多识广,没再纠结其中的细节,“那当初,谢妈妈为什么没离婚?”
“一方面,谢妈妈觉得对不起谢爸爸,另一方面,谢爸爸觉得离婚就等于向众人承认儿子不是亲生的。再有……就是离婚后,谢妈妈一个人也没办法带着安然生活。更何况谢爸爸不喝酒的时候,也是挺和善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