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的呼吸有些急促,后颈冒出冷汗来,他拿出药吃了几粒,待情绪稍有缓解,他对着耿姐的儿子道“把缴费单子都给我吧,我算一下数额,双倍给你,后续把单子拍给我就好,我每样都会付钱。”
粗壮汉子黑着脸把一团揉皱的纸给他,林亦一张张展平算了数额,直接转给了耿姐两倍的钱。
“我娘不能再给你们干活了,这几个月都得在家养着,误工费你也得出”
男子说道。
“那是当然的,我会付六个月的误工费,马上给你们转。”
一笔笔微信进账声响起,男子一直阴沉着的脸色终于稍有缓解。许是意识到面前这个青年不是坏人,他的语气也柔和了下来,大咧咧地蹲在一边,用不太标准的口音骂着娘。
“你娘真不是个东西,我去的时候她还从那儿骂我,说我是穷黑鬼,没事找事讨钱来了。”
“你娘身边那个也不是个东西,就知道扣手机接电话,东躲西躲跟有人要绑他似的,半天连个屁都崩不出来。”
林亦又拿出了药瓶子,倒出两粒止疼片咽下去。
身边的护士病患来来往往,京腔和别的口音混杂在一起,在白炽灯灯管的照耀下成了凌乱的音符和模糊的人像。
林亦陪耿姐输液待了三个小时,直到液输完了,粗壮汉子扶着耿姐走出门,他这才踩着楼梯往楼上心内科走。
重症室相较楼下的门诊区静了不少,厚厚的墙体泛着冷意,像是蕴含了无数病患死前的痛呼。林亦走过一扇扇紧闭的门,最后走到了李文雅的门前。
责备吗
不行,他受不了李文雅再一次的歇斯底里,他也不想再跪下了。
原谅吗若无其事吗
他有什么资格替耿姐原谅别人呢,李文雅做了那么多事,他又怎么能若无其事呢。
在他很小的时候,李文雅经常给他糖吃,甜丝丝的水果糖,吃到最后还有点粘牙,他至今也忘不了当时的味道,那时李文雅还不像现在这样,会笑、会抱着他
也许是第一印象的认定性,他始终觉得糖纸包裹下的那块糖是甜的,就算别人跟他说那块糖已经变质霉,他也看见糖块的外表逐渐黑,他在心中还是模模糊糊地坚信人性本善,去掉她霉的外在她心中还是有人性的闪光点
医生说李文雅最多还剩四个月她快要死了,要被霉菌侵蚀至死,内心已经荡然无存。
林亦的脸色透着白,被沈清皓辛辛苦苦养出来的红润气色荡然无存,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这才现李文雅的病房门是开着的。
刘树青瑟瑟缩缩地蹲在门口,靠着墙壁小声嘟囔着,细听都是什么“不要找我,不要绑我,放过我。”
之类的话。
林亦直接越过他向门里走去,却看见几个医生正围在李文雅的床前,上呼吸机的、拿着奇怪器具说准备急救的、还有一位医生正眉头紧锁记录着数据。
重症室成了一锅颗粒分明的粥,人多却不乱,每个人都在说些什么,但林亦觉得自己有点耳鸣,眼前的画面逐渐失真
他好像药吃多了不应该吃两片,应该只吃一片的
“患者家属患者家属”
一个小护士上前来即使摇醒了他,急匆匆地说道“人手不够了,来帮我们按一下病人。”
林亦暗自咬了一口舌尖,找回了几分知觉,“按谁”
“嗯你母亲啊”
他跟着小护士来到床前,按照她说的话伸手按住了李文雅的腰。
李文雅是一直处于清醒状态的,枯瘦的身子支撑着浮肿的脑袋,像火柴棍顶西瓜一样滑稽,此时她正卖力的呼吸着,脸成了比紫红色更深的颜色。
医生拿出一支针,在靠近鼠蹊部的地方进行了注射。那里打上一针应该很疼,李文雅当即就放声尖叫起来,腰动个不停,林亦忍着头疼费了好大力气才按住她。
“好了,暂时没有问题了,之后的情况再观察,可能要再进行一次心脏手术。”
白袍医生说。
林亦松开按住李文雅的手,现指尖上沾了点血。
他盯着那滴血,半天才回答道“好麻烦您了。”
“嗯,那我们就先出去了,晚上再来查房。”
林亦转过身和他们礼貌性说再见,回过神想擦掉手上的那滴血时,他却现指腹的血不见了。
是幻觉吗
“你这个不孝子,你妈都成这样了,也不赶紧滚过来看我一眼。”
李文雅用她那气若游丝般沙哑的声音说着,又继续谴责道“刚刚我要是死了,你可就连你妈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是不是就盼着那一天”
林亦看着李文雅,他的母亲被桎梏在病床上,身上贴满了电子仪器和感应器,手腕粗的脖子不堪一击。
他动动嘴唇,想说耿姐的那件事,但脑子里又响起李文雅刚刚尖锐凄厉的痛叫。
他的母亲是个心衰病人,病了十几年。
她有病,他也有病。
不久后李文雅就被注射了镇定剂,与窗外的太阳一起沉沉睡去。
林亦花双倍价钱又给李文雅请了一个护工,这次请了一个高大的女护工,并且特意嘱咐了她小心。
他自己买了份晚饭,坐在重症室门外的塑料椅子上捧着饭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