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一年的生日如期而至。
窗外是冬季的信江,两岸商务楼高耸入云,灯光透过纱帘投在地板上,像没擦干的水渍。陈斐躺在盛嘉实的床上浏览叶晓宁的朋友圈:照片上几个即将毕业的同期好友并排坐在一起,盛嘉实穿着大二社会实践时信大统一发的套头文化衫,看起来很傻,身边是同样傻笑着的小师妹。
说是盛嘉实的床,但这个家实则没有什么不是他的。一只碗、一根筷子,全都是他的,连她的睡衣上都有他的味道。
陈斐一直觉得气味很重要。从福建回来的列车漫长得像要开往下一个世纪,她在半睡半醒间闻到盛嘉实的气味,不是洗衣粉或肥皂里的人工香精,而是他肉体、骨骼、嘴唇、头发的气味。
现在想来,好像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把后面的故事都编好了。从开始就知道他们之间不会善终,于是之后的一切都只是走剧情而已。那到底为什么要来一遍?她想要得到什么呢?到今天这样的夜里,她终于发觉其中荒谬,心一下痛起来。
出生二十二年整,从未感到这样心痛,躺在这张曾经相拥过的床上,这间公寓里发生的所有往事重现于眼前,她的眼泪悄悄流进枕头里。他终于到家,没有带钥匙,张开臂膀:“生日快乐。”
她从前并不过生日,这个习惯是从他开始才有的。她没说话,配合地拥过去,听见他在耳边说:“今天我外公去世了,我明早就得走。”
陈斐怎么都止不住流泪,觉得身上背满了债,欠妈妈的、欠叔叔的、欠外婆的,沉甸甸地压弯脊梁。盛嘉实曾经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不亏欠的对象,她想要两个人永远这样干干净净、平等地站在一起,然而到今天才发现这不可能。
她有欲望、要攀爬、要争取、要轻装上阵,却还要他毫无保留地献上全部。
这本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个夜晚的记忆长久地悬挂在心里,久到她都已经快忘了,最后分手的时候也没说,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但是,想要一件东西是可耻的吗?”
茜茜说,“我觉得欲望是成功的第一步。”
钱方园若有所思:“那你怎么定义成功?”
柳茜茜说:“有钱。”
三个女孩子坐在钱方园的二手车里吃麦当劳,九块钱的套餐包含饮料和汉堡,去掉面包奶油就是优质蛋白加蔬菜,再健康划算不过。钱方园和柳茜茜比她高一届,在学校附近的两室公寓合租,陈斐七月抵达时,正是钱方园开车来接机,从此她承租公寓客厅,三人共担房租。
钱方园是典型城市独生女,从前在学校看着挺靠谱,等到自己出来生活了,陈斐才发现此人做事粗心大意。第一回载她出门买床垫,钱方园就在高速上因超速被警察逼停,临下车前眼疾手快地将一个酒瓶塞到副驾驶座位底下。陈斐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声问:“是今天喝的吗?”
“昨天喝的。”
她见学妹惊诧,不好意思地挠头:“柳茜茜喝的。”
柳茜茜是山东大妞,盘靓条顺,长得像《长江七号》时期的张雨绮。她在本校念国际关系,爱学台湾综艺嘉宾,用非常夸张的腔调说:“ternationalretionsandpoliticalscience”
三个人都是普通家庭出身,平时购物能去华人超市就绝不去本地高端零售商店。有一回柳茜茜不慎在华超买了有机蘑菇,回家一看账单气得直跳,说自己被暗算了。陈斐拿起钱方园的车钥匙:“走。”
“去哪?”
“去退货。”
最后当然没有退货,毕竟包装纸已经拆了,陈斐亲自下厨,做了一锅香喷喷的小鸡炖蘑菇,三个人狠狠吃了一顿,钱方园吃得直舔手:“真不错啊,你进修过?”
“我家开小饭店的呀。”
她得意地说。
柳茜茜羡慕得要死:“我妈做饭贼难吃。”
她是单亲妈妈养大的,父亲很早就离家,好在生活费还够她出国读书,但也不过刚刚好。“还是想要有钱,”
她说,“有几年我爸特别抠,估计那时候是想结婚了,每个月的生活费都迟到,我得自己主动向他要。手心向上的日子真的太难过了。”
钱方园啃着鸡翅根:“那要怎么才能变有钱?”
她伸出一根手指:“吸引力法则第一步,就是想要有钱。”
“第二步呢?”
“第二步是尽量找个有钱的老公。”
想要有钱是成功的第一步,有钱则是成功的终极形态,挺符合逻辑。陈斐埋头扒饭,听茜茜说:“明天晚上有个校友活动,你们要不跟我一起去?cial一下,work一下。”
往届留学生找到工作多靠国人学长学姐内推。陈斐从不错过任何这样的社交机会,钱方园只在不想做饭的时候参加,而柳茜茜只参加包含单身男性绿卡持有者的局,这天晚上的活动恰好同时满足三个人的预期。陈斐要求职,穿着裤子和休闲西装去,钱方园想吃饭,就饿着肚子去,柳茜茜有求偶预期,遂穿短裙蹬高跟鞋去。
陈斐迟到了一会儿,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三两成团聊开了,两个印度同学站在角落里,组队围攻一位华人面孔的女校友。陈斐在网上搜过那位女士的信息:一家硅谷创业公司的vp,信大毕业生。
她有备而来,只想了一秒钟就把脚伸了过去,说:“您是cirewong吗?”
wong女士微笑着点头。
陈斐得到鼓励:“我在网上见过您的简历,我也是信川大学的毕业生。”
克莱尔·王在长滩半山买了新居,两周后,陈斐受邀去参加她的乔迁宴,为了避免尴尬,也把柳茜茜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