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天光大亮,盛嘉实的面孔遮住白云,是她梦里出现的场景。她没睡醒,在瞬间的恍惚中,几乎要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脖子。不过下一秒就立刻清醒了,她一骨碌爬起来:“怎么了?”
他指指天:“快下雨了,大姐。”
前后也就一个多小时,阴云聚拢,雨水将至,走在路上能感到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充盈着鼻腔。陈斐捧着电脑疾步走在前面,后背的晒痕深深浅浅,是因为她柔韧性特别差,胳膊拧不过来,防晒霜就总涂不均匀。
雨水在回房间的半路上骤然落下,行人用手遮住头顶,四处逃散。陈斐和盛嘉实就近窜到泳池边的酒吧里,动作够快,没怎么淋湿。雨水以倾盆之势暴泻而下,两人站在屋檐下各怀心事地沉默着。陈斐突然自顾自笑起来:“这么大的雨,钱方园还怎么划桨板啊?来得及靠岸吗?”
别人倒霉了,她倒是乐得不行。
盛嘉实没搭理她,只是看着外面依然模糊的海天交际线。
这时候陈斐想起来了,上一次来海南还是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就是和这个人一起。他们在三亚玩了五六天,天气是日日都好得吓人,但他们始终像在噩梦里,怎么都醒不过来。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能说出那么恐怖的话,两个人站在花洒下,一个面目狰狞,一个疲惫不堪。
无论如何想不到有一天竟还能并肩看海,简直是科幻小说的剧情。
有人在背后叫道:“小斐?”
陈斐扭头,循声望去。身后躲雨的人头攒动,一位太太举起手打招呼,随后端着杯子走过来,很惊喜的样子:“小斐,你也在这里?”
陈斐的脸上迅速闪过多种情绪,张了张嘴,迅速落定成温和的笑:“我们公司来团建。您来度假?”
“对啊,ark也在……你要和他打个招呼吗?其实我们家人都在。”
人群似摩西分海般向两边退去,走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三个人的五官有非常鲜明的共同特征,三对一模一样的浓黑的眉毛,彰显着他们的血缘纽带。叫ark的男人走上来和陈斐打招呼:“小斐?真巧啊。”
将军赶路
这天下午的大雨不过是坏运气的开始。
团建连头连尾只五天,接下来的日子,连绵不断的雨水每天从早下到晚。天色阴沉,沙滩沦为泥潭,灰色的海水笼罩在雾气中,阴险地翻涌着,一切看起来都很丑陋、可恶、让人心烦。
左右也出不了门,一部分人开始在酒店远程工作。法务组的员工左右还没结项,也不必回律所去干新的活,反而成了团建小队里最闲的人,盛嘉实每天无所事事地躺在泳池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滑动,躺到头脑昏沉、浑身发酥。
实在是礼乐崩坏,完全不像团建的样子。离开前的最后一天晚上,老天爷终于赏脸放晴,李坤赶紧指派钱方园在度假酒店昂贵的餐厅里包了几桌,好歹组织一次集体聚餐。
“这总不会要我们自己掏钱吧?”
在这里住了四天,陈斐脸都快绿了。她是真心疼钱啊,要不是还得在这儿上班,真想抓住老板的衣领臭骂他一顿:你要面子,该我挨宰?
一月的三亚气温正好,晚风极舒爽,把工作的琐碎、指标压力统统吹散。李坤是国企领导出身,风格十分传统,凡是聚餐场合必要举杯说两句,还得让大家都跟着喝。等他说完敬酒词,三杯两盏下肚,氛围也热了起来。
几个产品经理和研发端着杯子围到法务组的女同事身边,以三个女孩为圆心,开始小范围划拳。陈斐抱着一种复仇的决心,专朝桌上看起来特贵的菜下手,刚把一块波士顿大龙虾夹到盘子里,就听见有人大笑起来。法务组那个姓张的女孩子正豪爽地挥手,站起来说:“我帮咱哥喝了。”
一个研发笑着打趣:“盛哥你喝不了别喝啊,晓瑜东北人,她能喝。”
喝不了别喝?盛嘉实的脾气哪能咽得下这口气,别的事都无所谓,只是一旦挑战到他的男子汉气概,他的好胜心就按捺不住了。不出陈斐所料,他果然站起来夺过酒杯:“别,我来,别为难女孩子。”
偷听到这儿,她终于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张晓瑜一切正常,倒是盛嘉实的脸早红到了脖子根。
李坤站起来,用勺子敲玻璃杯,示意众人收声。“为了促进我们团队同事互相熟悉,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一句真一句假,每个人都要说一句真话、一句假话,大家来猜真假。我先来点人头啊。”
他撸起袖子,点兵点将先点到钱方园。钱方园早有准备,说得不真不假刚刚好,等众人笑过,又接着往下点人,这回点到了盛嘉实。
几个产品经理这回找到报仇的机会了,抓住他一通猛灌,人家才刚热完身呢,他就已经喝得急赤白脸的了,好在头脑还算清醒,想了想,脸上露出点得意的笑:“第一件事,我大学跑过半马;第二件事,我第一次法考没过。”
张晓瑜立刻拍手:“第一件假的。”
话回得飞快,同时否定了领导的身体素质和专业素养。盛嘉实却并不生气,笑容更得意了,对自己的谜面非常满意:“错!”
他还真跑过半马,大学三年级的时候陈斐硬拉着他去的。她耐下性子放慢速度陪他到半程,忍无可忍地加速往前冲,结果在终点等了他足足二十多分钟。她甚至怀疑盛嘉实中途坐下来歇了会儿。
几个同事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圈,酒杯转到陈斐手上。她想了想,说:“第一件事,我结过婚。第二件事,我家没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