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不错喔。」三姊夫拍我肩膀,我被他拍得差点给口水呛著,他打开一瓶他带来的自制枸杞酒倒了四杯,塞最满的那杯给我:「来,我乾杯,你随意!」
家里开面包店的二姊夫比较文身,目前看来最是寡言,举杯与我轻轻一碰前塞了个老婆饼给我:「先垫肚子,加油。」
「哈哈哈免惊啦,等一下阿爸问你就老实说没关系,我们都会帮你的。」大姊夫笑嘻嘻的把纸笔塞给我,跟我乾杯後又开一瓶不同口味的,补进我杯子的金黄色液体人参味真重,光是酒气冒上来,就醺得我头晕。
不过,也多亏这些餐前酒,让我平白生出许多勇气,用餐中途我突然站起来拿出我事先写好的<陈情表>,对泰山低下头双手呈上,把两桌人的目光全都吸到我身上。
「先坐下,先坐下。」泰山接过後没有马上打开来看,只是,他似乎已经猜到什麽了,客气的笑容几乎悉数隐去,但还是以礼待我,用手势示意我坐下:「有话吃饱饭再说。」
我微一颔首听话的坐下来,一旁的范源进用鞋尖踢我脚侧,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的脸色也跟他爸一样正经八百的凝重起来。
怎麽回事?他用眼神问我。
没事,我勾起嘴角,捧碗前用左手先轻拍了下自己的胸口,这是一切包在我身上的意思。
刚刚食欲还很好的他,顿时搁下碗筷。
「阿进干嘛啊?快吃呀,你不是说我的炒三鲜再咸再难吃,你都会帮我全部吃完的吗?」催我爱人吃饭的是大姊,看她在我与她弟身上溜来溜去的眼神,我大概推测到是谁要三个姊夫审我的了。
照这麽看,刚刚大姊夫写的那句<阿母有说过,阿进很满意你喔>,有可能是灌了水的?其实……其实泰水根本还不知道我跟她儿子……是亲密爱人的关系?
想到这里,我还以为自己会出现忐忑不安的反应,可是并没有,因为大姊夫也用他沾满尘土的拖鞋边,不轻不重地碰了我的手工皮鞋一下。
不知道为什麽,我从一开始就很信任大姊夫。事实证明,他也从未让我失望。
(三十七)
我突如其来的举动,起码让三个人食不知味。泰山是第一个离席的,几分钟後他站在连接两间厅堂的门前对我爱人招手,我跟著想起身他做了个手心向下的手势示意我别跟,我只好笑笑的坐下来,继续消灭碗中不见减的食物。
时间在这时对我来说变得格外漫长,大姊夫藉著把茶满上之际贴近我说了句大丈夫(注),我回他一句谢谢,他居然惊讶得大啊一声。
(注:大丈夫,日语汉字,罗马拼音是”
daijoubu”
,等同中文「没关系」的意思。)
「你、你会说话!」大姊夫一脸意想不到的样子,实在很有喜感。
明知我听障还要跟我说悄悄话,是你呆不是我厉害啊,我边在心里这样想边把右耳的助听器拿下来,要笑不笑的放在手心给大姊夫看:
「助、听、器。」耳洞被塞久了会痛,我一般只戴听力较好的左耳,这回是因为初次拜访岳父家、希望能给爱人的家人最好的印象,所以才两颗都戴出来。
「你真的会说话耶。」大姊夫望向大姊,大姊望向泰水,一直沉默挟菜进我碗里的岳母大人突然放下筷子、屁股挪到我隔壁的空椅子,伸手碰了下我手里的助听器。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我猜得到她在想什麽,上帝关掉我的听觉,却让我对眼神的交流格外敏锐。
「这个,要充电。」按开袋口的固定夹,我把跟助听器相连的电池盒从口袋里拿出来也放手心上,以最大的努力,让发音的清晰度达到最大值:「我戴著,就可以、听见,然後、学说话。」
这时孩子们几乎都挤到我身边来了,泰水将挤不进来的最小那个抱她腿上坐,保护最弱小的孙子对她来说,就像反射动作一样理所当然。
就跟我爱人拉我过马路一样自然。
「所以说,你平时都可以说话罗?」姊妹就是姊妹,有一定的默契在,大姊二姊同时开口,问的内容几乎每个字都重叠。
我点头:「一点、点,说得,很不好。」
「还好啦,仔细听的话大部份都听得懂。」三姊探长手,一边把汤匙里的食物塞进外婆怀里的小女娃嘴里一边回应我。
是的,只是还好,我回她微微一笑,心里觉得酸酸的,可我明白她说的是实话。
爱人的三姊这时对我还没有认同感,也因此她突显出大姊与我爱人爱我的高度。
只有用心观察我、与我心意相通的人,才会觉得我说的话一如常人的准确,因为她与他听起来不觉吃力,所以感受不到客观上的艰涩难辨。
「请问您……可以把助听器,借我们看看吗?」大姊的大女儿用肩膀顶了二女儿一下,後者先是煞气腾腾地瞪了她一眼,旋即化身成有礼貌的小淑女客气地询问我。
「曾玉珍!」
我朝一众被妈妈/大阿姨吼得倒退半步的小娘子们点点头,笑得眼眉弯弯,把助听器放在曾小姑娘合捧的双掌里,然後对大姊摆摆手,示意她这没什麽,不要骂孩子。
我的发型遮不住耳朵,助听器虽是肉色但不隐形,这家人现在才露出对於这种辅助工具的好奇心,应该是先前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小姑娘看见我跟她母亲的互动,胆子更肥,道声谢捧著助听器就领著妹妹们跑进客厅那一栋,一下子就不知藏进哪个房间去了。
「真是!太没规矩了这帮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