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楼越从父母的无数次争吵中,拼凑起一个令他们讳莫如深的故事。母亲曾经有过一个情人。在楼越还在襁褓中时,母亲抱着她上那个男人家幽会。但从楼越记事起的印象是,母亲比父亲更强调道德,爱挖苦那些离婚了的女人自由的生活方式。母亲无孔不入的洁癖,也成了洗刷她污点的一个躯体化症状。她对卫生的标准越苛刻,对别人的马虎越吹毛求疵,就说明她远离被评判的位置。
不,我不是我妈。绝不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愿意。我不害怕,我不觉得有什么可耻的。楼越仿佛看见父亲失望的表情和母亲嫌恶的表情一起向自己投来,顿时软弱无力。
“啸龙以前他不是这样的,那时他还不坏,不够胆大。但从牢里出来后,他就完全变了,”
阿萍说:“什么也阻止不了他对金钱的欲望,他要挣的更多,越来越多……”
“只有足够有钱他才觉得安全,但是钱是挣不完的,而且,”
楼越开始滔滔不绝:“普通的方式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在这个过程中,权力才是重点,包括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权力。他可以逃过法律的制裁,那么他不再是那个被关进去的失败者了。”
“就是你说的这样!”
阿萍惊讶地说。这个女人看来真的聪明,她懂谭啸龙。难怪他喜欢她。“所以,我想拜托你,让他早点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就做点正经生意也行,不行的话,就离开新海!”
“我——”
“我想,如果有人能劝得了谭啸龙,可能就是你了。”
阿萍说着,为了阻止楼越的反驳,加快了语速,话语变得又密又杂乱:“我从来没见过他有这么快乐过。他现在也不怎么喝酒抽烟了。你看他那头发白的,一半是喝大酒喝的,一半是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你知道吗,他的房间翻修过几次了,因为他抽的烟多得吓人,把天花板都熏黄了。”
楼越想,阿萍描述的谭啸龙听上去,好累。和她认识的不是一个人。
“你可以救谭啸龙的。”
阿萍看着楼越的表情继续说,诚恳得近乎单纯:“我想通了,与其这样下去成天担惊受怕,怕哪一天他被仇家害了,被警察抓了,不如你们走吧。我会退出的,只要你答应我——”
楼越的脑袋拼命摇了起来。她能救谁?她自身难保。她纸醉金迷的温柔一梦这么快就要到头了?涉黑分子的妻子坐在她面前说,要成全他们。这个笑话她能跟谁说一说?
阿萍有些失望。“也是,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你还能找到更好的。我还以为,他那么爱你,天天跟你在一起,你多少也是爱他的。”
阿萍对“爱”
字的滥用让楼越无法忍受地开口了:“你们是家人。我不是。你为谭啸龙做的事情我永远做不到。”
她停了一下,回顾刚才的话是否精确。没有问题,恰如其分。“他不会抛弃你的,他亲口跟我说过。”
阿萍用双手捂住了脸,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抬头说:“妹妹,我可以叫你妹妹吗?我比你大好几岁。”
楼越面露难色,有些尴尬地沉默着。
“妹妹,”
阿萍说:“就算你不肯答应我,我还是要感谢你。我现在根本不担心他跑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喝得烂醉,有没有让谁消失。他在你身边……做过噩梦吗?”
楼越摇摇头。如果有的话,她也不知道。他们的夜晚是那么浓烈,之后她的睡眠是那么的深沉,等她醒来时,谭啸龙又已经生龙活虎了……
“那他真的变了。”
阿萍惨然一笑,说:“我见过他做噩梦太多次了。你一定要试一试,救救他吧。”
“我不——”
面对阿萍太多旧式的表达,楼越哭笑不得,想要摆脱这种语言的束缚。
“你的工作不就是救人吗?你可以救谭啸龙啊。”
阿萍有些激动地说:“只要你答应我,我就去跟他离婚。”
她真的可以救他?楼越想,拯救谭啸龙的灵魂,也拯救谭啸龙的肉体,如果可能的话,这将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和一个心理学人的终极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