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臂比划了一下,“当做他园子里一棵端正规矩的树,他想如何修剪,就如何修剪,他要树怎么长,树就得怎么长。我与其说是天家血脉,不如说是一个摆件,一个展示他慈爱的宠物。”
“我自记事起,就想做个战将,每日祖父来看我,我都如实跟他说,我要做大将军,我要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我要像我的母亲父亲一样征战沙场,守护六界。我勤学苦修,他却找来一群婆子教习我织云绘霞做嫁衣,他说让我安分守己,以后自会为我寻觅如意郎君。我一边学,我一边告诉他,我要像我的父母亲一样受诸神敬仰,人间香火鼎盛……”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滑下来,神情决绝,“可我最尊敬的祖父,却不准我这么想,数次厉声呵斥我,说我不识抬举,要修正我,要我下界去尝众生苦。我不信情爱,他却偏要让我去情劫,让一个卑劣人渣偷走我的衣服凌辱我。”
“于我而言的奇耻大辱,竟被美化成爱情,日日传唱,让他们踩着我的脸欢笑。我历劫归来之后,心想这下我总可以如愿以偿了吧?我要做战将,我不要做这劳什子织女,我再也不想困在这里织布,永远和那个人渣绑在一起。可我却听见我那高高在上的祖父说,他想立储,立帝胤为储君。”
“我当即就冲出去质问他,问他是不是真的!明明我才是该继位的那个,我的母亲父亲全部为神界战死,我修身养性,德才兼备,情劫也历了,于情于理我都该是继位的那个,怎么要让君位旁落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他凭什么!”
织女越说越激动,越激动越癫狂,双目含恨,“天帝说我疯了,说除非帝胤死了,否则别说继位,就是当个战将我也是痴心妄想。我真是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如此苛待我?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的父亲母亲全部战死大荒,他想保护我,想保护这一脉,所以用了如此激烈的手段?”
她摇了摇头,恍然大悟的样子,“并非如此,他不过是觉得我是女儿身,天生低人一等,无法玺承君位,所以才以十几万岁的高龄,又弄出个荒唐野种来。既然他要用帝胤的死来绝我的念头,那我就要帝胤死,让他看看,我到底输在哪里。我不会再去求他,我要让他来求我,求我宽恕他。”
寅月哀默,半晌道:“在神界要杀帝胤根本不现实,所以你才对他历劫的半魂下手。”
“对,”
织女笑,“我历过劫,最知道凡人孱弱,所以我利用南烛,又利用三太子织出嫁衣,都是为了困住你,然后再杀李时胤。”
“你别怪我,要怪就怪天帝,”
织女顿了顿,又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多想活成你这样。每到这种时候,我就越恨那些狗屁倒灶的爱情故事,因为他们总是告诉我们,即便我们是神,也仅仅只是个需要保护的女人,根本不必手持利刃,因为只要躺平了学学女红,就总有男人神兵天降来救我们于水火。可我最恨的就是无能为力躺平任人宰杀,靠着咬牙忍耐,然后血流成河地死去。”
“我的母亲父亲是神界最骁勇善战的神,他们死也死在战场,所以我怎能如此?我要做战将,我要成为手持利刃,神力灌顶的那一个。”
因为她数次下狠手要杀李时胤,寅月本想说些讽刺的话,可想想她的处境……她沉默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天边忽然亮起一道祥光,等看清来人,寅月心中微惊。
大结局上
天边亮起一道祥光,来人玄衣华发,赤足踏云,从血雾中隐现,正是消失许久的帛姬。
帛姬是从南海飞升的鲛人,擅织,叛出天界千年。天界追踪了她数百年,也没有找到一丝线索,因为她一直躲在时间之冢里。
帛姬的声音悠然回荡在天地间,“凑巧路过,见此地热闹,就过来看看,不想竟是这样的大场面。”
寅月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道:“去哪里还能路过忘川,怎么,投胎去啊?”
织女横了寅月一眼,“说话何必如此刻薄。”
帛姬摆摆手并不恼,转向寅月,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是为了还当日欠你的解释,别的什么也不做。”
在时间之冢里,寅月杀南烛之前的那番话,让帛姬一直寝食难安。
她说:“你虽是这般忘恩负义,可我还是要你承我的情。我会帮你杀了南烛,依然会替你瞒下此事。我等着你来告诉我真相。”
虽然诸神都充满恶意地叫她疯狗,可焉知她才是最重情重义的那个。她只是不融于这蝇营狗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世故中,却比许多人要好相处。
帛姬从未忘记这件事,更没有忘记她的千石之恩,今日就是要将前因后果说清楚。
“当初我织时间之冢,知晓此事的,也就你二人,你们都有恩于我。我借出时间之冢,助南烛将你困在其中,是东桥所求,更是出于我的私愿。她历劫的前后事,我都知情,也很理解,所以才愿助她脱离苦海,也算偿恩。”
“你我三人历来谁都不服谁,谁也瞧不上谁,可到底都是这秩序下同一种可怜虫,都得不到想要的自由。寅月,你曾助我织成时间之冢,想必也是出于同样的‘成全’心态,我对东桥亦如是。”
寅月冷笑:“可我助你只是助你,不曾害人。但你助她,却要害了我和李时胤。”
帛姬冷淡的神色中闪现出一丝愧疚,旋即又立刻恢复了正常,“我没想过害你。不过男人,我倒不是很在意了,何况还是帝胤,他到底是占了东桥太多便宜,这是都是他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