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
我们一同被惊醒。
我内心慌乱,犹豫着打开门,爸妈堵在门口。我爸只向里面瞧了一眼便怒火中烧,一张脸涨得紫红。我真怀疑他老这么变色龙似的变来变去,他心脏的压缩机到底是个什么型号,什么型号才能禁得起他这么三天两头地折腾?
小妹手足无措地捉住我的裤带躲在我身后,她眼睛什么都看不清,遇到这种事情会比正常人更加惊恐。
我回手揽住小妹,我要保护她,我不能总是这么懦弱。我说你们出去吧,都挤这儿干嘛,排队洗澡啊?说完回身抱起小雅,脸不红心不跳地冲过封锁线——当年老爹冲破越军的封锁也不过如此慷慨吧——这个时候,唯有镇定才能让小雅感到安全,才能让她心绪安宁,如果连我也乱了阵脚,小妹就更不知身在何处了。
我将她抱进卧室放在床上,亲了她一下:“乖,听话,赶快睡觉,什么也不许多想。”
见她很听话地点点头,我转身带上门,阴着脸走出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有完没完了?”
我压低声音质问惊怒的父亲和错愕的母亲。
“你还问我!你刚才在做什么?你混账!”
父亲显然压不住嗓音,粗声大气地咆哮起来。
最初的慌乱过后,我反倒冷静了,一点也不怕他,而是冷冷地压制住他的声音道:“够了!嚷嚷什么,想让全世界都听见吗?!你是不是想害死自己的女儿啊,你知不知道刚才一个处理不慎就会让小雅去寻死路?收起你部队里逞威风那一套吧,我早就受够了,别自己上不了战场就回家来吆三喝四的,这里谁也不是你的兵,这里是你的家!”
我将憋闷在胸中的抑郁一下子倾泄出来,不知不觉就提高了嗓音。
“我真不想说,可是你们太过分了!你们对我怎么着都无所谓,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习惯了,所以我不吃你那一套——可你不能对小雅也这样。你们太自私了,别以为按照你们的意志去爱就是真的爱,别以为以爱之名做得事就永远都是对的,别人永远都是错的,别以为身为你们的孩子就永远只能对你们说‘服从’两个字!我们也是人,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你们无权干涉……
原谅我对你们的不敬吧,仅此一遭,以后不会再有了。你们也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如果小雅的父母泉下有知,如果他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他们能表达他们的感情——他们见到自己女儿在人间竟然生活在如此磨难之中,他们见到你们自以为是地用这么残暴的方式去对待他们的女儿——你们猜,他们会对你们说些什么?
好好想想吧,你们自以为按照自己的意志走下去的是一条光明正大的路,上对得起天地良心,下对得起故去的英魂;你们自以将来可以问心无愧去向小雅的父母交代——交代什么呢?交代你把他们的女儿逼得渐入绝境吗,交代让他们的女儿受尽痛苦的折磨吗?你们以为他们给你们留下的嘱托就是形式主义的教条吗,你们以为他们会不想自己女儿能拥有真心的幸福吗——哼,他们当真泉下有知,不抽你们俩才怪!”
我气血翻涌之下说话词不达意,说得也很过分,到最后只是愤怒的一声吼,浑身虚软倒在沙上,站是站不起来了。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大的火,是为了寻求解脱吗?不,我早已不作幻想了。就是勉强得到他们的迁就,我也不能眼看着父母生活在痛苦和纠结之中无法自拔而自己却心安理得去享受自私的幸福。
我已经不是懵懂少年了,不能只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而对其他的一切都不管不顾,不能不管自己父母的死活而只顾自己逍遥……这叫什么,叫成熟、世故吧?
对亲情,我是忠实的臣民。对爱情,我又算什么呢?我应该是个爱情的叛徒吧?
爸妈走远了。由他们去吧,他们想与不想都无所谓了,最好谁都不用去想,这个世界太烦。
外面的月光好明亮。在无数个这样美好的月色中,我们有欢笑,有泪水,同千千万万个家庭一样,经历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年复一年,然后就长大了,成熟了,老去了……什么都拥有过了,什么又都没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小妹悄悄摸到我身上。在黑暗的夜色中,她是个逃脱的精灵,也只有在黑暗中,她才能得到自由的解脱。
她像个小袋鼠一样钻到我的肚腹上,欢愉地庆贺属于她的胜利。唉,钻吧,谁让我对不起你呢,你受的痛苦太多,就让你舒畅一会儿吧。
“哥,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小妹天真的问我。在我眼里,她的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不可爱之处。
“小雅,哥不可以这么做。”
我不得不残忍打碎她天真的美梦。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她又让我心碎了。
我一点点掰开揉碎了化解她的伤痛,给她解释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做,末了,我对她说:“小雅,你恨哥吧,怨哥吧。也许,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会明白我的苦衷,你就会理解,也会原谅我了,那个时候你也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难过了。
其实,我也不明白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越长大越成熟,就越胆怯越懦弱;我们在成长中不断得到一些东西,又不断丧失一些东西;我们在成长中越世故、老练和圆滑,却逐渐抛弃了率真、勇敢和坚强,抛弃了丝毫不加修饰去表达心中一切爱憎的勇气……你说,究竟是长大好呢,还是永远单纯好呢;是成熟好呢,还是幼稚好呢?也许,这是个根本不成立的伪命题,因为你我都必然经历成长,谁也逃不过。总有一天,你会学会面对,面对无奈。”
小妹似懂非懂,不过她向来都很乖,很听话,很懂事。她知道我很苦恼,便不再作痛苦状给我看见,不再给我任何压力。她在我怀里暖暖地蜷缩着,就像一只窝在蛋壳中的小鸡,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待着——世界无限大,唯有这里是我家。
我呆望窗外的一弯新月,着痴想:“月亮上面一定很美吧,因为它离人间很远。”
对未知的向往是我们每个人永恒不灭的梦想。
“哥,外面有光亮吗,月亮好不好看?”
她仰起头,在我胡子拉碴的下巴上打磨她的老鼠牙——她是属鼠的,而且是夜里的老鼠——这……难道真是命中注定,她要在黑暗中挣扎一辈子么?
“嗯,有,是新月,虽然不很光亮,但很美……哎哟,你磨够了没,再咬就出血了,你想把我的下巴要掉啊?”
“嘻嘻,哥,你该刮胡子了!我帮你拔光了它们吧,我可以用牙齿咬的……哥,你下巴真好吃,嗯,味道像栗子面窝窝头。”
唉,这个孩子啊,真是年少不知愁!这么一会儿就欢腾起来了——呃,她不是在故意哄我高兴吧?
“嘿,你可真是十足饭桶,饭桶十足啊!哦对了,我最近换了一个牌子的剃须泡沫——你看,让你贪吃,都啃嘴里去了。”
“嗯——哎呀,哥你讨厌!嘻嘻,不过这个牌子味道还不错,凉凉的,像口香糖,以后可以接着用这个牌子。”
她嬉笑着伸手进我的汗衫,在里边东探探西摸摸。